那一日学监齐集,和几位夫子一起巡院,九宣倒是回来了,只是精神不济,一点点的瞌睡著,忽然张生立身而起,大声说:“夫子,败坏学院声誉,条规全犯的,怎麽处置?”
夫子颜色不太好看,似是觉得张生当众如此让大家都下不来台,问道:“又有哪个吃酒闹事了麽?”
张生道:“不止!还又嫖又赌,前些时日连同窗都打了。”旁边有两个书生也站起身来,把帽子揭了,头上果然红肿青紫,还破了一大块皮,捋起袖子来看,伤疤也没合上。
九宣听他们你一言他一语在那里说他,只是懒洋洋的看著,竟不起来辩解。夫子聚起来厉声问他,他只气死人那声调说:“他们哪有什麽凭据说我行止不端,打架生事?”四顾望一眼,旁人惧他素来名声不好,急急都转开脸。
却忽然卓风立起来,说道:“九宣在外面如何,学生不清楚。但九宣夜夜外宿,确是事实。那天和张生他们口角然後动拳脚。学生倒是看到了。”
卓风在夫子中一向口碑好,肯上进又知礼,这样一说出来,夫子们颜色便都改了,立时叫进学监来把九宣拉了出去,上午课便停了,快到正午的时候,已经议出个论断来,为收杀一儆佰之效,所有学生聚到院中,看九宣挨胫棍。
九宣本来已经被罚跪了这半日,毒辣的日头快把人也晒昏过去。学监和仆役们拿了长凳绳子棍子来,夹手夹脚捆了,挥棍便打。
九宣开头尚叫,後来便只哼哼。学监们因夫子动怒,打得越发死狠,八十下未打到一半,忽然听得哪处轻轻“喀嚓”脆响,九宣手脚挣动了一下,头一歪,真的昏了过去。学监看他口角流血,有些後怕,可夫子未叫停,也不能停下,足足把那八十棍打完,仆役这才解开绳子,把九宣拖了出去。夫子这边训诫众学子,仆役中有一个小跑步来了,凑在夫子耳边道:“小腿断了,要不要请郎中?”
夫子挥挥手,那仆役便又小跑去了。
卓风立在一大堆人里,静静听夫子说话。九宣挨打时那青白的脸色,一直在眼前绕,目光不觉移远,看刚才行刑那处,青砖地下几点暗红,想是棍子挥舞时溅下来的。
九宣在客院里软禁养伤,夫子早便通知了他家中来接他走。第四天上朱家的马车便来了,九宣仍然是昏昏沈沈,被家里来的下人小小翼翼抬了上车,车内坐得一人,轻轻一声笑,说道:“看你闹,回家还有一顿好果子等你吃的。”
九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车便磷磷的驶走了。
卷一 第二章 月
语嫣抖抖索索说:“再说一次,要让我嫁姓温的,除非我死了,抬我的尸身到他家去。”
堂上坐著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举著一杯清茶,那话便象没听见,低头啜了一口茶。
他越不说话,语嫣抖得越厉害:“我死也是不嫁的。”
那男子悠悠然转过头来,一张俊颜上没半分表情,淡然的说:“你还想等朱九宣来娶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说他不会来,就算来,也进不了山门。下个月出门,你该预备的东西,都给我预备起来。”
语嫣提高了声音:“他定会来,他说过喜欢我。”
那男子嘴角一抹笑,却并不显得温柔,反而更加冷诮:“你以为你是谁?霜剑山庄的玲珑剑好生了不起?相貌及得上江南花魁柳映雪麽?才艺比得过京城的第一才女宋菱蓉?他不过是给你治了场病,你便自作多情起来。我且问你,他走了两个月,来过一个口信没有?”
语嫣脸色忽青忽白,咬著唇不语。
男子站起身来,掸掸袍子的下摆:“你要想死也成,花轿抬到温家,你想怎麽死法我也不管,只是不能死在山庄里。”
留语嫣一人跪在那里,清泪流了满脸。
那男子出了厅堂,信步向东走。这山庄方圆数里,名震一方。他在花园中绕了几圈,走到了栋孤伶伶的石屋跟前,说道:“开门。”
青衣的从人摸出钥匙将门打开,吱吱作响的门轴声令人牙酸。那男子躬著身进了屋,顺著一条下向的石阶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不知转了几个弯子,推开一扇门。门内是间小小的石室,虽然在地下甚深,却不阴霉潮湿。屋里一桌一床,俱是石制。床上躺有一人,听到门响,也不动弹,只是懒洋洋地说:“又开饭了?这是早中晚哪一顿?我昨天说要吃红焖肘子……”却忽然觉得气息不对,一翻身坐了起来,清秀如少年的一张脸,眼睛乌黑似寒星,正是九宣。
“想吃红焖肘子?”进来的男子声音冷冷的说,目光下滑,落至九宣的手臂。九宣不自觉向後缩一缩,陪笑说:“以为是庄丁,我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