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我知道,他杀了孟怀善父子。”戚隐道。
“你知道的不全,弟娃。”女萝说,“孟怀善那时候其实已经快死了,他股生坏疽,恶臭流脓,整条腿都废了。老怪登门,说可以帮他治病。只要把飞廉神蛊种进他儿子的脖颈子里,割他儿子的肉吃,他的病就能好。”
“他这么干了?”
“没错,他真这么干了。老怪没有杀他们,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女萝眨眨眼,“更让我们惊讶的,是老怪娶了一个姑娘。”
戚隐一愣,“娶了个姑娘?”
“也不算娶吧。”女萝撑着下巴思考,“那女子名唤夏芙蕖,是他养母的使女。孟怀善霸占孟家,也霸占了这个女人。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逃出了孟府,找到了正在养蛾子的老怪。她临死前,许了两个心愿。第一个是向孟怀善复仇,第二个是嫁给孟清和。”
女萝记得那一天,漫天纷飞的细雪,地上蜿蜒着女人鲜艳的血迹。单薄的女人睁着无神的眼睛,躺在雪堆中,像一朵残破凋零的菡萏。巫郁离低着温煦的眉目,那样专注温柔的模样,谁见了都会忍不住陷进他眼里的柔情里,即便是假的,即便是飞蛾扑火。
“真是可怜的孩子,”巫郁离叹息着阖上她的双目,“原本想抛掉孟家养子这个身份,既然如此,便让他再活得久一点吧。毕竟……是一段不错的回忆。”
他撑起一把伞,斜放在女人身侧,为她遮住纷扬的雪花。尔后直起身,紫萤蝶在他身边上下扑飞,他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原来孟清和那个死去的妻子,是他养母的使女。戚隐默默地想,他保留孟清和的身份,是为了完成她做他妻子的心愿。难怪,若说白鹿是他口中的妻子未免有些牵强,毕竟白鹿那么矮的个子,才到正常人的半截儿,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儿。那位被医断腿的师兄再眼瘸,也不会辨不出孩子和女人的差别。
“我好像说得太多了,弟娃,我发现你对老怪这个家伙没有什么厌恶,也没有什么恨意。”女萝歪着头审视他。
的确是这样,戚隐低着头想,大概是因为那个家伙身上彻骨的悲伤,他总觉得巫郁离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喂,你不会自己傻乎乎地赶上去把肉身给他吧?”女萝问道。
戚隐没答话儿,跳下树,朝大王寨那边走。女萝喊了好几声,那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儿只是摆摆手,什么也没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
大王寨里沸腾得像煮开的锅,座次乱七八糟,四下里是翻倒的桌子和酒壶。一众妖魔醉醺醺,抱着艳丽的妖姬鼓盆而歌。篝火堆边上围了一圈男男女女,有些妖魔已经露出了原形,几条彩色大蟒蛇缠成一股麻绳,呼哧一下滚进了灌木丛里。
戚隐在戚灵枢边上坐下,一看他的酒壶,还是满的,一点儿也没动。戚隐把他的酒挪过来,咕噜噜往嘴里灌,不一会儿一壶酒都干了个干净。戚灵枢蹙着眉问道:“何事忧心?”
“没事儿。”戚隐摇头。
“回无方吧。”戚灵枢道,“你是师尊的孩子,无方便是拼尽全力,也会保住你。”
戚隐嘲讽地笑了笑,“小师叔,我这人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啥事儿都要别人护着,我哥护着我,你们护着我,我就没什么事儿是能自己干得成的。”他又撕开一壶酒的封口,往嘴里灌下去,烧刀子火辣辣,像吞了一口火焰进喉咙,腔子里烈焰滚滚,一颗心在烈火里烧灼。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就是发个牢骚。”戚隐大口喝酒,满目是绚烂的火光,世界变得模模糊糊。废物嘛,除了发发牢骚,什么也干不成。再努力背经书,记符咒,也比不过人家天资聪颖。以为终于有个家歇脚了,原来是别人善意的谎言。他还是一条丧家之犬,在滂沱大雨里流浪。
没关系,反正他就要死了,这种日子就要结束了。戚隐抿了一口酒,酒液流进愁肠,苦得令人作呕。他都想好了,巫郁离要来拿他的肉身就来拿吧,他不抵抗,也不要扶岚为他战斗。他从今天开始不洗澡,这具躯壳他不要了。下辈子投胎,十八年后他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别喝了,戚隐。”
戚灵枢的话儿响在耳边,分明就在身侧,却越来越远似的。戚隐扭头看他,他清冷的眉目有了重影儿,一下子分出三个小师叔。酒气冲上脑门子,浑身上下都在发热。戚隐眯着眼睛四下里看,四方妖魔乱舞,头颅在密密匝匝的树翳里攒动,火光在跃动,树枝被烧得扑剌爆响。
扶岚坐在乌漆小案后面,远远望着他。黑猫抱着爪子,道:“你不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