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学长

阮芋心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免费的辅导老师,还是b大学神,傻子才不答应。

孟新益让她全程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同学老师和家长,阮芋表示完全ok,完全理解,越厉害的产品,上市之前的测试阶段越是机密。

因为资料是父亲亲手交给她,而且孟新益这个人有名有姓有经历的缘故,阮芋自从加上他微信的第一天,直至后面断了联系,都没有产生过哪怕一秒的疑惑。

她不知道的是,手机屏幕背后的那个人,编造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只是担心她在那份学习资料里看到不理解的东西没地方问,又或者问的人不能完美地讲解给她听。

阮芋思考能力强,学东西很快,缺点也很明显,她比较粗心,学过的知识点丢三落四,没有人盯着她,根据记忆曲线反复给她加强记忆点的话,她考起试来很容易丢一些莫名其妙的分。

大学毕业后的阮芋看到这一段记录,带着眼泪无声失笑。

简直不知道该感叹对方骗术高明,还是该笑自己幼稚好骗。

他真的很高明。

和伪装温老师的时候不一样,这个孟新益的聊天习惯,完全看不出一点萧樾的影子。

孟新益习惯发很长一串的文字,就连“哦”,“嗯”,“啊”这样的词,他也会连着打两三遍,看起来像个脾气很好的话痨学长。

阮芋一开始并不敢经常问他问题,但他会主动来找,抛一种题型让她去练习,然后有问题来问。

渐渐的阮芋也习惯了,把他当成机构里的老师看待,有问题就问,对方总能在很快的时间门里给出解答。

依然是用电脑打字写公式,数位板画图,然后截图发给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任何手写笔迹。

22岁的阮芋看到当年孟学长曾问她:【你的目标院校是哪个?】

那时候阮芋刚出院,身体和脑子都有点残废,她非常丧气地说:【t大吧】

后面还跟了句:【目标地域就是z省】

陈女士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女孩子不要考太远,留在z省是最好的。

阮芋早就不敢奢望b大了,她决定听妈妈的考z省的大学,其中t大只能算211中上游。

孟学长收到这条消息后,隔了很久才回:【相信自己,目标可以放远一点,远大的目标才能刺激你努力上进,否则容易自甘堕落,你要相信自己】

孟老师说话总是习惯含义相同的句子正着反着多说两遍,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把句子凑很长似的。

阮芋:【那就z省的985吧,能考上哪所是哪所】

张口闭口都是z省。

而聊天框对面那个曾经约好帮她考上北城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好的,祝福她一定能梦想成真。

孟学长是男生,而且阮芋以为他不止教她一个人,所以她从不和孟学长聊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更不可能像面对温老师那样推心置腹,奉为女神。

高三下学期最后四个月,从寒冷的冬末到炎热的初夏,一百多天,阮芋在孟学长的陪伴和指导下,渐渐弥补了生病造成的生疏,成绩突飞猛进。六月初,联考排名出来,她竟然考进了全国前三十。

一切尘埃落定,孟学长却在这时候突然人间门蒸发。

怀揣着感恩之心,阮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很长的、充满真情实感的感谢信,附上她的实名证明和成绩单,主动找到孟学长,问他还需要其他宣传支持吗,她什么忙都愿意帮。

孟学长过了几天才回,说谢谢她,有这篇文章就够了。

一场商业合作落幕,孟学长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也没必要和阮芋联络了。

直到报志愿那天,六月底,学长问阮芋志愿报得怎么样了。

阮芋截图给他,清一色z省之内的大学。

孟新益:【挺好的,一定能上z大,加油加油】

阮芋忽然问:【学长,b大是不是很漂亮啊?】

孟新益:【很漂亮,你考上z大之后,放假可以过来看看】

阮芋:【好的哈哈哈,到时候请学长吃饭!】

如今的阮芋,感觉眼前这个人太陌生。在志愿提交之前,阮芋其实是很犹豫的,可是孟新益似乎非常支持她留在z省,完全没有表现出希望她去北城的意思。

萧樾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在那次广播站采访中,他就直白地表示过,希望阮芋未来能在他身边。这并不是对阮芋的强迫,他正是知道阮芋没有梦校,很需要旁人的建议,既然如此,那就去好大学最多的北城吧,竭尽全力去冲刺,北城不会让所有优秀的学子失望。

萧樾的私心总是很直率,一定会告诉她,甚至愿意告诉所有人。时间门会证明他是正确的,他总是正确的,所有人都知道,阮芋也一直这样相信,她在朝他奔跑的路上,每一天都变得更好更优秀。

阮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凭什么萧樾要在她不断地通知他“我想要留在z省”“不想去北方”“我想上z大”,甚至把志愿名单填完甩在他脸上之后,还牵挂当年那个缥缈的约定?

从头到尾,她只是在通知他而已,是她先放弃的,选择权从来只在她自己手里。

可是,不论她的终点在哪里,他始终无私地引导她向前,即使明知道她不再走向他,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变得更好。

阮芋耳边蓦地响起一个久远的承诺。

很多年前的农历新年,窗外烟花烂漫,爆竹声频繁如雨点,萧樾和她打视频,那天阮芋第一次有了考进年级百名榜的冲动,可她的排名还差得很远。

“我会帮你的。”

当年那个青涩又稳重的少年这样说,“只要你有需要。”

“我会一直帮你。”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在她眼前,还是以另外一个角色;无论是她正担心的事,还是完全没意识到需要帮助的地方。

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

不求回报,一直都在。

萧樾答应阮芋的事,一定会兑现。

联考全国前三十名,肯定能上一中年级百名榜了吧?

如果聊天记录只在这里结束,阮芋应该能好受很多。萧樾对她恩重如山,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他,但是心里起码一直是感激的。

可是后面还有,甚至还有很多,故事还在继续。

阮芋自认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上大学之后,她时不时会向孟学长打听他现在教课的情况,生源够不够呀,需不需要她帮忙做宣传拉学生之类的。

孟学长一开始从不主动找阮芋说话,但是每次只要阮芋找他,他一定会很认真地回复,有时候也聊点别的,比如关心她刚上大学适不适应,身边同学好不好相处等等。

阮芋这个专业课程压力比较小,她一下子从高中那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解放出来,闲着没事干的时间门很多,正好和孟学长也比较熟了,尽管他是男生,阮芋也愿意和他多聊两句。

她对b大很很好奇。

经常让许帆给她拍点照片,远程导个游什么的,可是许帆这厮从来不在一天之内回消息,不仅不爱用手机,上大学了还是忙得像条狗,行踪难觅。

为阮芋远程导游的人就这么变成了孟学长。

那年北城的冬天来得很早,11月初就下了一场雪。孟新益给她拍了一张雪景照,阮芋觉得特别美,她从来没见过大雪,好奇得不得了,孟新益看出她很喜欢雪,于是从b大南门一路走到北门,经过校内所有知名景点,给她拍了上百张雪景照。

就是从这时候起,阮芋觉得有些奇怪。

她听说过北方冬天有多冷,耳朵露出来都能瞬间门冻疼,更何况是下雪天。她让孟学长别在外面晃了,赶紧回暖气房里,孟学长说没关系,他就喜欢到处闲逛吹冷风。

那时候他们的聊天情况已经渐渐逆转,大部分都是孟新益主动来找阮芋聊天,几乎每天都找,对她的学习生活和社团生活非常好奇。

阮芋一开始还会认真答复,时间门长了感觉出不对劲,她耐心差,对异性防心重,渐渐就有点烦。

她不喜欢没话找话的人。

孟新益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一句话颠来倒去重复很多遍,每条消息都很长,且毫无营养,阮芋看多了真的越来越烦。

她有时候会莫名想起回忆里那个人。一个自认为没有幽默感,然后背了成百上千条冷笑话在脑子里,动不动就蹦出一个,把她冻得很僵,气得要打他。那时候她也很烦他,但是那种烦是不一样的,萧樾那些无聊举动在她眼里就非常幽默,非常可爱,她一边生气一边开心,甚至还会因此更喜欢他。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

喜欢的人做什么她都喜欢,就算在他们两个关系最好的时候,萧樾也改不了那副目中无人冷淡话少的死德性,和她聊天发过来的句子就跟英语老师用来砸人脑壳的粉笔头一样短。阮芋天天骂他敷衍,而眼前这个孟学长一点也不敷衍,阮芋看到他那么爱和自己说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相反的地方她不喜欢,相似的地方她也不喜欢。孟学长有次给阮芋看他的金融学作业,里面用python写了一串挺厉害的代码,阮芋随便夸了他一嘴,他可能一时间门没控制住回了一句挺拽的,阮芋当时就撂下手机不想回了。她心里装了一个拽哥,其他人要是说了一句他习惯说的话,阮芋便觉得东施效颦,没劲得紧。

那个冬天,北城每次下雪,孟新益都要给阮芋发照片或是视频。

b大的建筑,b大的湖,b大的树,b大的草坪……白雪茫茫,银装素裹,阮芋如果表示出一点点感兴趣,他就会很高兴,有时还会问阮芋想不想过来看看,要不要来北城玩玩。

阮芋恶劣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她在男生面前从来就不是个好女孩,她觉得自己陪聊了这么久也算还了从前的恩情,某天她干脆把手机丢给舍友看,告诉他们有个b大的学长真的很无语,不仅废话超多,还总是叫她去北城玩,有毛病吧,喜欢她的话他自己怎么不过来找她啊。

回忆和真相在阮芋脑海中横冲直撞,那时的她怎么知道“孟学长”根本不是b大的学生,就因为她想看b大,他每天泡在别人的学校里,伪装成别的院系的学生,风里来雪里去,费劲心思讨她欢心,却落得个被她厌烦的下场。

当阮芋的同学评价孟新益这人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阮芋开始收到孟新益送的礼物,有时是b大的活动纪念品,有时是北城特产,有时只是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阮芋把那些东西随手送给舍友,然后挑了个良辰吉日,找孟新益摊牌了。

阮芋那段时间门脾气很差,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太多,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扰得她不得清净,正好趁此机会归拢起来一网打尽,孟新益就是其中一只苍蝇。

阮芋:【学长,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啦,我有男朋友了】

孟新益显然是被打击到了,隔了非常久才回:【谁啊】

阮芋:【我发小谢舟然,我从小学就喜欢他了,他学校就在z大隔壁,我们上个月刚在一起的,我也算得偿所愿吧】

阮芋甚至把微信主页背景换成了她和谢舟然的合照,男孩女孩海滩边深情相拥,其实是征得谢舟然刚分手的前女朋友的同意后,把照片中他前女朋友的脸换成了阮芋。

孟新益显然已经看到了那个背景照片:【你们挺般配的】

孟新益:【你喜欢他很久了吗】

阮芋:【对呀,差不多有十年了】

又隔了几分钟,孟新益突然发来一句有点古怪的话,字里行间门透着苍白:【没有喜欢别人吗】

阮芋回得斩钉截铁:【谁能比的上我们十几年的感情?】

没有喜欢别人吗?

也许没有也许有,但是即使有,也比不过她和谢舟然十几年的感情。

“我他妈有病吧。”

22岁的阮芋全身发凉,直接把陈旧的手机摔了出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和她开这种玩笑?

阮芋大约能猜到,萧樾之所以费尽心思掩藏,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却又放不下,心里揣着可耻的向往,又不敢宣之于口,最终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人,默默守在她身边,不求任何回应,只要能看到她,偶尔说几句话就好。

他的伪装几乎称得上完美。

全心全意扮演另外一个人,再也没有他自己。可他苦心营造了一个和萧樾截然不同的人设,最后又因为萧樾的悲剧放弃了这一切。

得知阮芋和别人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认真喜欢过他,“孟学长”的聊天框彻底安静了。

直到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天,“孟学长”在草坪上堆了一个雪人,圆润的肚皮圆润的脸,头戴圣诞帽,手插树枝,精致又可爱。他身边很快围了一大群兴奋的女生,他仿佛浑然不觉,默默拍照发给阮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