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安城潮热的海风拂过浓密枝丫,卷起阵阵蝉鸣鼓噪着行人耳膜。沿路榕树投下一片又一片阴凉,阮芋穿行其中,最后一段没有树荫的路,她举起托特包挡了挡,快步走入宿舍大厅。
包里装着毕业证书和结业证书,回到宿舍,她随意地将两块板砖似的证书倒到桌上,人站在空调底下,拎起上衣领口吹冷风,转头问身旁舍友:
“佳闻比我早走,现在还没回来啊?”
“辅导员请她喝茶呢。学院要求百分百就业率,她还想再考一年研,哪来的三方协议,估计要被逼着上某宝买劳动合同吧。”
叶柔嘉顺嘴问阮芋,“你呢,前几天三面那家,offer下来了吗?”
阮芋笑起来:“半个小时前刚给我发offer了。”
叶柔嘉:“可以呀。有了这家大厂,之前那些都不用考虑了。”
头顶上床板发出吱呀轻响,有人顶着一头蓬草探出脑袋:“芋仔回来了啊。”
阮芋:“啊,吵到你睡觉啦?”
叶柔嘉:“她看电视剧呢,没睡觉。”
“吵到我的不是你,是瞿之则那个疯子。”方瑶抓了抓头发,一脸郁闷,“好烦啊,他追你为什么老是来轰炸我?要不你回他两句?坚持了四年,挺不容易的。”
“说的好像他这四年没有找别的女朋友似的。”叶柔嘉对阮芋说,“要不再叫你发小来挡一挡桃花?”
谢舟然的大学就在阮芋大学隔壁,这四年,他帮阮芋挡的桃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朵了,阮芋每次都是用完了就扔,连句谢谢都没有,搞得她舍友总觉得谢舟然像阮芋的舔狗,一心守护女神,不求回报。不过这个误会很快澄清了,谢舟然和阮芋的关系纯粹是上下级,大姐与小弟,阮芋小时候从一群流浪狗中救过谢舟然的小命,从此之后他不仅是阮芋发小,还是她的弟中弟,大姐指哪他打哪,十几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叶柔嘉说这话是有私心的:“你发小和师大那姑娘分手没啊?分手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快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遇到这么养眼的帅哥了。”
“他哪养眼了?”阮芋嗤笑,“你是没见过帅的……”
她话音倏地一顿,陈年的回忆令胸腔泛起酸麻,在引起舍友好奇前连忙把话题岔开:“校园艺术照的服装我挑了几套,现在给你们看看。”
……
拍集体毕业照那天,太阳烈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黑色学士服特别吸热,套在身上像一层加热毯,连阮芋这种耐热的体质都被闷出了不少汗。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学生们将学士帽用力抛向天空,咬着麦穗的鸽子凌空飞翔,寓意离开象牙塔后的未来光明远大,每个人都涨红了脸,眼睛发亮,镜头将那一瞬间永久定格,当天晚上大家就收到了几张毕业照的电子版。
原来拍毕业照时的心情是这样的。
阮芋的高中学籍保留在宁城一中,高三12班拍毕业照那天,特地给她留了个位置,阮芋提供照片,摄影师后期p上去,隔了一段时间,毕业照就这么邮寄到她手上。
她只能通过揣摩同学们的表情体会实地拍照的感觉。大家都没怎么变,她也是,他们给她留了c位,她站在最中间,笑得和所有人一样灿烂。
看着照片总觉得每个人都特别亲切,和他们分开很不舍得,可是大部分人说不联系也就不联系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淡薄,挥别之后能时常想起的又有几个。
阮芋离开得仓促,家里发生那样的事,学校一定甚嚣尘上,谣言指不定多难听。她换了手机号,用新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高中同学里,只加了许帆和乔羽真。
她把大学毕业照发给许帆。
许帆还是不爱玩手机,难得今天在她睡前看到并回复:【美呆了】
然后拨了一通电话过来,聊阮芋工作的事儿。
“已经签了三方啊,实习三个月吗?”许帆似是有些失落,“我还一直等着你来北城面试呢。面上了的话,工资肯定会比安城高一点。”
阮芋虚虚应了句:“还是南方比较适合我呀。”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都没底。适不适合总要去过才知道。
她就是下意识搪塞,不知道是在搪塞许帆,还是在搪塞她自己,好让心里某个地方好过一些。
阮芋:“公司总部在北城,之后肯定有机会去总部出差,到时候就能找你玩了。”
“行吧,那我等着你,一定要来啊。”许帆的声音带了一丝轻喘,听起来像在走路,“我现在出门看电影。”
这都快十点了。午夜场电影,不用想都知道她和谁一起看。
劳动追许帆的故事堪称年度经典励志文学。从高二开始,穷追不舍至少四年,为了女神考到北城,转专业到离她近的校区,买了辆小电驴,一周起码跑许帆学校五趟,门卫对他比其他本校学生还熟,有时候学校办大型活动限制校外人员进出,尽管劳动这张漂亮脸蛋和呆傻气质一看就不像这所学校的学生,门卫还是会给他开小门,用行动祝福他早日入赘本校。
许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知道和阮芋聊旧人只会徒增伤心,所以她和阮芋聊天几乎不提与一中有关的人和事,刚开始也包括劳动,后面渐渐包不住了,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帆的大学生活一点不比高中轻松,课赶课项目赶项目,她觉得大学生首要任务就是搞学术,所以大一的时候她和阮芋说过,吴劳动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憨了点,但是她还挺吃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能坚持,她会在大四毕业阶段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许帆和劳动都留在北城搞各自的暑期社会实践,那段时间许帆几乎一天给阮芋打一个电话,为什么呢?她无意中撞见劳动被一大堆女生围着献殷勤,还有人追着他送礼物表白,后来又听说她学校也有女生在追劳动,还是某个省的省状元,论学神,人家可比她神多了。
那几天许帆非常焦躁,吴劳动太受欢迎了,动不动骑个小电驴来她学校勾走一大片瞩目,性格又软唧唧的不太会拒绝人,许帆就这么焦躁着,在那个暑假,莫名其妙就和劳动在一起了。
据说还是她主动提的,劳动听到的时候都懵了,让她给他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大学的时间过得像闭着眼睛翻书,一晃他们都在一起两年了,书翻到尾页,毕业的钟声恍然间响彻耳边。
阮芋戴着蓝牙耳机,一边收拾衣柜一边问:“劳动的工作怎么样了?”
“他也进了大厂,做管培生。他学校不如你,工资真挺高的。”
“哎呀知道你们北城工资高啦。生活成本也高嘛,房租多贵,我在安城住我爸妈的吃我爸妈的花我爸妈的,赚多少就能存多少。”
许帆:“好啦,知道你不想来北城了。”
阮芋忽然没了声。许帆碰到来接她的劳动,这通电话就此撂下。
她不想去北城吗?
这个命题太容易证伪。
除了乔羽真留在宁城读宁大,她熟悉的那些人,全部都考去了北城,这个她一度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