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在即,复习间门隙,阮芋抽出时间门细致地做了本周末的甜品烘焙计划,就等回家大展身手。
周五清晨,母亲的电话和起床铃一同响起,阮芋混混沌沌地接通,听见陈女士语速很快地说,这周末老阮要留院值班,她要去隔壁市出差,家里的阿姨也请假回老家探亲了,阮芋回家的话没人照顾她,所以她已经和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给阮芋申请了本周末留校住宿。
阮芋不太清醒地应了声“哦”。洗漱过后,她反应过来,周末不能回家的话,她的甜品怎么办?
上学路上,阮芋给陈女士打了两通电话都占线。
直到中午放学,母女俩通上话,阮芋说家里没人也没关系,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这周末她必须回家,上周落下东西忘记带了,她得回去拿。
陈芸问她什么东西忘带了,阮芋支支吾吾说衣柜里的两件新大衣,陈芸便说自己这会儿还没出差,可以找个跑腿帮她把衣服送到学校。
挂断电话,阮芋愣站了一会儿。母亲话里话外并没有破绽,第六感却告诉阮芋这一切不太对劲。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不仅陈芸了解女儿,阮芋也了解她妈。陈女士性格圆滑,永远摆着一张温柔良善的面孔,说话轻轻缓缓的,就连辞退员工的时候,也会扬起和蔼的笑脸,温言软语让你滚蛋。
可她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显得急言令色,好像阮芋不听话,她就会生气一样。
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许帆周末也留校复习。阮芋有人陪,晚上睡觉并不孤单。
周六早上没有起床铃,她们自己定了闹钟六点半起床读书,闷头复习到中午,午饭时间门,阮芋给萧樾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干嘛,新家住得舒服吗,复习得怎么样了。
直到下午他都没回复。
阮芋没有计较被忽略,只有点难过担心,猜到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而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静不下心来学习,阮芋随意划拉手机,点开微信步数,看到萧樾半天走了八千多步,难怪没时间门搭理她。再看见老阮和老陈的步数,出人意料的,竟然都只有两位数。
阮芋心头升起团团疑虑,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重,油然围裹住她的心绪。
周末天黑之前,留校的学生可以自由进出校园。阮芋刷卡离开的时候,门卫问她去哪,她说回家,门卫告诉她如果晚上不回来要和宿管老师说一声。
阮芋心想她就回家看一眼,没事的话再烤一篮子小饼干,烤完就回学校,应该不用打搅宿管老师。
打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大约下午三点多,天边阴云密布,稠密云层遮挡阳光,暗得像傍晚时分。
经过保安亭,姚叔叔看到阮芋,突然从房间门里走出来,说他正好有事要去12栋那边,可以和阮芋一道过去。
小区支道清静少人,姚叔叔一路左顾右盼,阮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莫名有种被他护送回家的感觉。
来到单元楼下,姚叔叔似是终于放心了。阮芋和他告别后,视线扫过前方的墙面,总觉得比以前斑驳了些,附着少许脏乱的污渍。
进门之后转了个弯来到电梯间门,电梯门前站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羽绒服很长,从脖子一路裹到小腿,她微微佝偻着背,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绒面渔夫帽,整个人气质阴冷、颓丧,阮芋不记得曾在单元里见过这号人。
直到她转过头来看了阮芋一眼。那道视线仿佛从地狱中生长出来,落到阮芋脸上,几乎能穿透她的面皮,直抵骨骸。
“梁……”
“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思然还记得在车祸现场一面之缘的阮芋。
阮芋回答说她家在这儿,梁思然突然揪住胸口的衣物,问阮芋认识住这儿的阮医生吗。
阮芋莫名不敢回答,就见她抵进一步,憔悴脱相的脸几乎贴着阮芋鼻尖:“你和他长得很像,你是他女儿?”
下一瞬,阮芋手腕就被人死死捉住,凶狠地往外拉。
阮芋痛得冒出眼泪,梁思然的身体还未痊愈,几乎是用命在钳制她。
“你跟我去警察局。”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凶手。”女人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就是你肇事的吧?我去问警察,警察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是行人突然闯入机动车道造成急刹追尾,那个人肯定就是你。”
“你胡说什么!”阮芋激动道,“是我救了你,梁阿姨,你搞搞清楚好吗……”
“你没害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就是为了救你。”
“哈哈哈……”梁思然失去理智地笑起来,“我记得你的脸,怀里挂着个白色书包,当时闯入机动车道的人也背着个白色书包,我亲眼看见了……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第一个跑来帮我?”
又是这个问题,让人无法解释的千古难题。
阮芋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敢使劲拉拽这个一周前才被抢救回来的病人,就这么被梁思然拖出单元大门外,她的手腕又僵又痛,青涩的脸上满是泪痕。
门外站着好几个陌生人,有人往墙上泼油漆写字,还有人在墙上贴她父亲的照片。阮芋猛地挣开了桎梏,书包滑落在地,她扑上去把那些人扯开,像一头突然发疯的小兽,用瘦弱得几乎一捏就断的手臂维护着她最爱的人。
阮芋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不让她回家了。
这一切荒诞的、疯狂的情节,她磕着瓜子翘着腿看医疗剧和医闹新闻的时候都见过,当时她会气得把瓜子壳狠狠丢在桌面,然后一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针不刺在人身上,人永远不知道那有多疼。现在她感受到了,疼得骨头缝都在发抖。
她看见贴在墙上的大字报上写着是她父亲操作失误造成医疗事故,杀死了患者的孩子,剥夺了患者生育的权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阮芋记得在车祸现场触摸到梁思然肚子的感觉,她后来查了相关资料,腹腔内充血才会导致肚子紧绷变硬,梁思然没去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处于窒息状态,救不回来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她自己也面临着大出血休克死亡的威胁。
而现在梁思然不仅不感谢主刀医生的救命之恩,还听信了产科里头那些和她父亲关系不好的主任的话,说她父亲剖宫剖得草率,那一刀下去孩子必然没命,至于摘除子宫,更是万不得已才会做出的选择,阮济明做这个决定之前都没有问过患者家属……
“你老公签了手术同意书,就代表承担一切风险,医生不会每动一下刀子就来征得患者许可。”阮芋也朝梁思然吼道,“晚一秒你就会死知不知道?”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宁愿自己去死。”
阮芋没力气和她争辩了,她觉得梁思然现在的精神很不正常,她自己的精神也要崩溃了。
寒风吹得女孩脸上泪痕迅速干涸,像刺刀滑过脸庞,疼得仿佛皮开肉绽。她转身背对梁思然,捡起地上的书包,用尽全力朝那几个在她家墙上喷写恐吓信息的人砸过去。
身后蓦地响起一串杂沓凌乱的脚步声,有快有慢。
阮芋还来不及回头,瞬间门就落入了一个紧实有力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皂香涌入鼻腔,她的眼眶一下子变得酸软,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男生双臂收得很紧,高大身躯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住。
阮芋抬起婆娑泪眼,眸光蓦地狠狠顿住。
男生身后,金属容器落地发出“哐”的一声利响,阮芋看到粘稠而刺鼻的红色液体顺着萧樾额角落下,还有耳垂、肩膀、手臂……他很快松开她,将她推远了些,免得沾到这些肮脏的东西。
空气仿若滞静了一刻,直到前方传来女人嘶哑的质问声:“你们认识啊?”
阮芋脸色一变,就见已经被人制住的梁思然不断挣扎着想扑向萧樾,带着哭腔的声音撕心裂肺道:“原来都是你,就是你指使他们一家人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萧樾?你害完你妈妈还不够?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思地杀害我的孩子?”
疯狂的女人指责一切和事故有关的人,在这时似乎找到了“罪魁祸首”,她在丈夫怀里发狂撕打着,一心想把不远处那个被她泼了一身油漆的“恶魔”撕成碎片。
阮芋心头燃烧的愤怒像浇了一场大雨,突然之间门萎靡下来,她颤着声反驳道:
“没有,梁阿姨,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也只是校友,根本不认识的。”
“就是他害的,他是主谋,他是凶手,杀人要偿命的……”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
阮芋的声音酸得支离破碎,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才看见自己右手两根指头沾到了油漆,鲜艳浓烈的颜色,像染上了谁的心口剖出来的心头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