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船上弹药都不充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这些训练有素的战舰周旋这么久,已是十分不易。若非他们都是操纵飞船的一把好手,恐怕早在半路就被轰成了残渣。
双拳难敌四手,上百艘敌舰将所有火力对着他们发射,在反复腾挪无数次之后,两艘战舰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展逐颜看向燃油表,上面代表燃油余量的指针已接近零点,而子弹也即将告罄。他稳坐在驾驶座上,任他天旋地转,自不动如山。他在与死亡争分夺秒的过程中,静静凝望着另一艘军舰,他的阿斐就在其间。
浮苍也是强弩之末。
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温斐将他偷偷放在飞船中送回的场景,那时他应是什么心情?恨,还是爱?
恨不得千刀万剐手刃他,一刀封喉,却依然留了他一命,让他逃出生天。温斐向来是不肯服输的性子,骄傲肆意,在早已决定的路上绝不回头,不管希望渺茫还是九死一生,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距离上一次并肩作战已经太久了,他应该给温斐他所需要的一切,并肩作战,相互扶持,而不是把他当作弱者来保护。
他犯过很多错,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甚至就连这场灾难,都有可能是他带来的。对于温斐,他又愧疚又爱慕,想保护又想给他自由,想尊重又想靠近,如此反复无常矛盾对立,又如此真真切切刻骨铭心。可他的心是软的,而温斐就埋在最软的那一块血肉里,要动温斐,就得先将他抽筋扒皮挖骨,才能够到他藏在肋骨藏在胸腹藏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温中尉,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展逐颜接通了浮苍号的通信,轻描淡写地对温斐道。
温斐闪身躲过一枚子弹,斥道:“展逐颜,等解决这场麻烦事之后,再说其他。”
“你快没油了吧,融夜的燃料还够跑到边海去,我推你一把,为你断后,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逃开。”展逐颜通过雷达面板看到背后变阵蓄力的飞船,心知此次的敌袭定然更加猛烈,远胜之前。他小心斟酌着每个字词的音调,他知道他的爱人有多善于观察,他必须足够小心足够谨慎,说到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才能骗过他。“当然这并不是无条件的,要是逃开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展逐颜,你脑子里只剩下这些玩意了么?”温斐骂了一声,他能感觉到浮苍明显降速了不少,他自己能感觉出,展逐颜自然也能看得到。
听到这句话,展逐颜便知道他信了。他不敢松气,亦不敢露出半点端倪,只是含笑且揶揄地说:“怎么,不愿献身?”
那头的温斐冷笑一声,道:“好啊,你想怎么做?”
展逐颜看着渐渐浮出地平线的边海,道:“我撞向你尾翼,你保护好自己就好。”
“好。”温斐坐正身体,在生死时速中摆正机身,朝向边海方向。
敌舰一齐发力,白色的炮弹带着燃烧的火尾,划破墨染的夜空,如淬毒的利箭般闪着寒光对着两人飞去。
与此同时,展逐颜将最后的燃油尽数注入推进器,催使融夜狠狠撞向了浮苍的尾端。
本已山穷水尽的浮苍因着这一次冲撞,又重新焕发出活力,朝着远方遁去。
因着惯性,融夜依然在向前前行,可比起浮苍而言,它的速度在渐渐减缓。两艘相连的船舰缓缓分离开来。
却有四根带链的铁爪从浮苍旁侧发射出来,粘在融夜机舱前端,将它一把拽住。
温斐带着嘲讽的声音也从播音器里传来:“展逐颜,你不会以为我真信了你的假话吧?想骗过我,下辈子吧。”
两枚炮弹落到融夜机身上,它们爆炸的瞬间,庞大的气流和冲击直接将大半机身撕裂,碎铁如落雨般四散崩裂。
“过来。”温斐打开机舱,竟干脆舍弃驾驶,翻身从舱门落到铁索上,在凛冽罡风中往融夜爬了过来。展逐颜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以身涉险,几乎是在他出来的同时便从破烂的机舱里跑了出去,踩着铁索一路向他奔去。
展逐颜没想到温斐会反过来拖住他,就像温斐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仍会在意展逐颜的死活一样。他们在一根铁链上相互靠近,风呼啸,云怒嗥,火狂涌,可在他们中间喧嚣岑寂,炮火休止,只有彼此,才是对方眼中唯一的真实。
那两只手终于够到了一起,温斐拽着他,往浮苍退去。
展逐颜紧紧握着他的手,风拂动温斐的衣角发丝,汗淋漓洒落,划过两人相交的指腹。温斐已半只脚踏进舱门里,可一切也到此为止了。
浮苍虽能实现自动驾驶,可在燃油告罄全靠惯性支撑的情况下,即使有融夜的一推之力,依然没能快过那尾随而至的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