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池奕愣住。很久之前他听过贺戎川说这话,也是在一次醉后,当时他不理解此人要留住的是什么。而今天,在诗社时他假装负气要走,贺戎川临时改台词,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他明白了,大概是自己的表演太过真实,激起了对方不好的记忆吧。可是至于吗?

难道,他不肯在清醒状态下直说,是因为从没真正相信过自己的承诺?

池奕在他身边坐下,贺戎川双眼迷离,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打了……池奕别走……”

他额头出了汗,眉头紧蹙,微弱的话音如同溺水后的挣扎。池奕顿时懂了为什么他刚才在宫里那么疯狂,提那么奇怪的请求,都是因为自己劝他亲自上战场。

所以是因为自己之前太害怕暴君了,弄得贺戎川现在连打仗都不敢了?他觉得有自己在身边的日子,也会像他的美好童年一样突然消失?

池奕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又有些酸涩。他拭去贺戎川头上的汗珠,在他紧蹙的眉间轻吻了一下,然后将他扶起来,送他回了宫里。

这顿酒喝得并不厉害,王禄也知道自家主子受不住,只拿了最清淡的。池奕坐着打盹到后半夜,见贺戎川醒来,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并没说什么,只让他去睡觉,将桌上的灯烛熄到只剩一盏。

池奕在自己榻上远远望着那人,他正在翻阅新送来的奏折,眉眼依旧锋利,神情依旧冷漠,仿佛醉酒后的不是他一样。

但池奕已经窥见了他的心结。既然不停对他好没法证明自己的感情,那就换一种方法,从反面入手吧。

正好,婉嫔还让他想个办法,把她弄出宫呢。

……

九月九日,重阳节。

早年间谷国皇宫有不少节日习俗,但贺戎川即位后不爱参加那些麻烦的典礼,就把规定流程通通取消,逢年过节只剩些闲得无聊的后宫嫔妃出门聚一聚。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池奕不知上哪去了,只有奏折与他为伴。今天的奏折意外地少,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好安排的,派中央军去纯州打仗,就像之前的每一场战役一样便是了,反正他也不打算亲自去。

算着他批完奏折的时候,王禄上前收拾,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御花园里几位娘娘在放纸鸢呢,陛下可要管管?”

他这一说,贺戎川才想起今天过节,正要来一句“随她们去”,却忽然想起池奕曾劝过他,让他别把自己弄那么累,应该多出门走走。

他当时不以为然,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出去走走是正常人的日子里必不可少的事。

他搁笔起身,“走,朕也去看看。”

御花园后面原是一块荒凉的空地,最近才翻修打了地基,还没往上建什么东西,正是放纸鸢的好地方。贺戎川站在边角处,望着一群侍女簇拥着几个他并不十分认得的妃嫔,生了些恍惚之感。

王禄手下的小太监不知管哪位姐姐讨了个纸鸢,兴冲冲地在他们附近放。王禄接过来拽了几下,随口道:“奴才想起陛下儿时陪您放纸鸢,您说这纸鸢寓意很好,无论飞得多高,始终都有一根线牵绊着。”

贺戎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说过这话,还记得当时穆皇后就在一旁,和他说他的牵绊就是皇宫里的家人,将来建功立业了,也要记得母亲和弟弟。

所以后来,他对纸鸢这东西总是有种莫名的厌恶。

“陛下可要放一个?”王禄把线轴递给他。

贺戎川扭过头,“朕没兴趣。”

王禄给一旁的小太监使个眼色,他便道:“可是奴才方才听娘娘们说,放纸鸢是要放走晦气,最后得剪断牵绊,任它飞去才好呢。”

“不许胡说!”王禄故意叱责。

“真是这样的,倘若一直不剪断,霉运就会留下,之后会流年不利的!”那小太监不知从哪弄了个把剪刀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贺戎川突然转身,夺过王禄手里的线轴,避开了小太监的剪刀。

他望向天空,拽了拽牵着纸鸢的引线,渐渐觉得当时的自己说得没错,人活于世的确需要一个牵绊,只不过他的牵绊不是穆皇后说的那些罢了。

他不大会摆弄这飞在天上的玩意儿,一身武功面对一根引线无法施展,纸鸢便开始下落。贺戎川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这么个人放纸鸢着实有些荒唐,正要把线轴还给王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陛下用力太猛,而且方向不对,纸鸢自然会落下。”

他诧异转头,回忆了一番面前这个衣饰清丽的人,想起她是昭仪陆氏。她带着他的手在线轴上施力,“要朝这里拉,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