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开口道:“或许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
楼喻扬起笑容,“他应该不只是想和我炫耀。”
冯二笔:“啊?那怎么办?”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楼喻整理好衣裳,迈步出屋,“走,去会会他。”
他领着霍延、冯二笔,身后缀着四位美少年,风风火火赶往谢茂的院子。
谢茂长随一看,带这么多人干什么?砸场子吗?
楼喻再次踏进谢茂的屋子。
此屋朝南,阳光充足,开阔敞亮,环境清幽雅致,确实是休养的好地方。
宁恩侯府是真的有财气。
楼喻笑眯眯在桌案旁坐下,问谢茂:“二郎寻我何事?可是闷了?恰好陛下送了我几位美人,各有各的绝活儿,不如让他们给你解解闷儿?”
“楼喻,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谢茂晃着手上的万花筒,得意道:“你恐怕不知道,京城的万花筒都卖到三百金了。听说你姐姐托人去买,却连一百两银子都掏不出。”
楼喻面上带笑,眸中笑意却收敛:“我姐姐也是你大嫂。”
“你说你亏不亏?”谢茂不理会他的提醒,自顾自嘲讽道,“若是没有进献给娘娘,或许你凭两个万花筒,都能赚到六百金了。”
一旁的冯二笔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二郎是不是有病?
楼喻神情绷住,却故作洒脱道:“本来就是献给陛下和娘娘的,何来吃亏?陛下仁厚慷慨,不也送了本世子一百金和四位美人嘛。”
“楼喻,你若想玩,我可以借给你。”谢茂忽然好心将万花筒伸向他。
楼喻:“……”
这孩子是不是被养得太单纯了?使诈也使得这么低级的吗?
他直白问:“你的万花筒是不是坏了?”
谢茂:“……”
他确实发怒时磕了一下万花筒,如今看不了花了。
楼喻皱眉:“你是不是还想嫁祸给我?如此我便欠你三百金?”
他知道侯夫人是花二百五十金买的,谢茂说三百金,不过是故意讹他。
只不过,这个阴谋是否过于小儿科?楼喻都没眼看。
当然,若他是楼蔚,说不定还真会上当。
谢茂被说中心思,脸色蓦然涨红,又羞又怒,喝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怎么可能讹你!你有什么资格让小爷讹你!”
“谢茂!”
楼喻实在“气不过”,忽然拍案而起,冲到他面前,气咻咻夺过万花筒,往地上重重一掷!
“噼啪——”
一声脆响后,万花筒四分五裂。
楼喻冷哼道:“行了,现在你可以去找你娘哭鼻子,说我砸坏了你的万花筒。”
一番沉寂后,谢茂突然发出一道嘶吼:
“楼喻!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老子一定要宰了你啊啊啊啊!”
他从来没想过摔坏万花筒啊!
他还想去找行商修补一下啊!
可眼下全他娘的碎了!
谢茂简直不敢置信,楼喻凭什么能这么嚣张!他到底凭什么!
一个即将被削藩的怂包世子!他到底凭什么!
泼天愤怒下,谢茂竟单腿从床上跳下来,操起玉枕就往楼喻脑袋上砸!
冯二笔惊叫,正要上前阻拦,一人比他更快。
又是一声“啪”,玉枕同霍延的手臂相撞,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楼喻闲暇时学了一点拳脚功夫,本可以避开的,但临了却迟疑了。
看到稀碎的玉枕,他暗暗叹口气。
冯二笔没瞧出来,霍延却目光如电。
他清楚看到楼喻足尖转向,作势闪避,可最后却放弃了。
他是打算被谢茂砸个满头血吗!
这个猜测一旦涌现,不知为何,霍延猝然心头火起。
整张脸都黑沉下来,俊目艴然,怒火如锋。
楼喻转首正要道谢,乍一对上他的眼神,心头一跳,骤然生出几分心虚。
道谢的话便没说出口。
他扭回去,一脚踹在谢茂腹部,谢茂单脚不稳,直接跌到地上,恰好倒在碎裂的玻璃片上,手掌割出血来。
仆役急忙上前解救。
楼喻面色阴沉:“谁敢动本世子一下!我定他个谋害皇亲的罪名!”
仆役们瞬间僵住。
二公子不能不救,可庆王世子又不能惹,怎么办呢!
立刻有仆从飞奔去主院通报主母。
楼喻死死踩着谢茂,居高临下道:“谢茂,你谢家都已猖獗到这地步,连皇亲都敢谋害了?”
“你算个屁!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谢茂痛得大吼大叫。
楼喻笑了:“我算个屁?我乃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你说我算个屁,那圣上呢?圣上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谢茂瞬间闭嘴。
“谢茂,你当街羞辱我,打算嫁祸我,恼羞成怒又用玉枕砸我,你是不是真当我好欺负?”
楼喻眼神冰冷,脚上用力。
“楼喻!你敢伤我!就不怕你姐以后日子不好过?!”
谢茂惊恐之下,竟用楼荃威胁楼喻。
一入侯府深似海。
楼荃是外嫁女,谢家媳,不得不受谢家桎梏,谢家即便是打是骂,楼荃都只能忍着。
谢茂这话,直接触及楼喻逆鳞。
他收回脚,冷冷凝视他半晌,忽然一句话不说,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刚至院外,便碰上匆忙而来的侯夫人以及楼荃。
他一下子冲到楼荃面前,痛哭失声:“阿姐!你在侯府受了多少苦啊!阿姐!方才谢茂拿你的性命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还手就让谢夫人狠狠磋磨你!”
正要开口的侯夫人:“……”
“阿姐!我太难受了!”
楼喻扶着楼荃手臂,声泪俱下,哭得惨不忍睹。
倒也不是装,而是真心疼楼荃。
谢茂能说出那样的话,可见他不在时,谢家是怎么对待阿姐的!
冯二笔第一次见他哭,慌得不知所措,心疼得不得了,竟也跟着哭起来。
楼喻在庆州,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主心骨。
他温柔强大,悬河注火,从不见丝毫软弱,即便第一次面对血腥,也能在旁人面前装作泰然自若。
眼下,却因谢茂的一句威胁而痛哭失声。
霍延眉头紧蹙,即便明知他有演戏的成分在里头,也不禁心弦涩然。
对藩王及世子来说,京城如阽危之域。
楼喻入京,无异于泥船渡河,一着不慎,便有衔橛之变。
而虽如此,楼喻却从未表露出丝毫担忧。
越是相处日久,他越是钦佩楼喻。
原本他以为,流泪是不会存在于这人身上的。
霍延凝视着楼喻。
少年世子眼眶通红,泪珠滚落,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叫人揪心。
侯府俨然乱成一锅粥。
谢茂在屋子里痛嚎,楼喻在院子外哭诉,侯夫人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爆炸。
她喝问仆役:“二公子受伤了?”
“手掌割破了。”
“那还不快去叫大夫!”
她爱子心切,没工夫去管楼家姐弟,匆匆去看谢茂。
楼荃柔声安慰楼喻,心疼得不得了。
“阿姐!你跟我来!”
楼喻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蹬蹬蹬往府外跑去,还不忘吩咐冯二笔:“快去给本世子备车!”
冯二笔擦擦眼泪,同霍延一起去驾车。
“殿下,您要去哪?”二笔哑着嗓子问。
到京城后,殿下一直在受欺负,他实在太心疼了。
霍延一言不发,眉眼却有几分凶悍。
楼喻拽着楼荃上车,瓮声瓮气道:“去皇宫,我要见圣上!”
侯府奴仆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连忙去禀侯夫人,侯夫人心一慌,立刻派人去追。
霍延驾车技巧纯熟,马车行进很快,侯府杂役根本没追上。
去的路上,楼喻红着眼道:“阿姐,我第一天见你时,我便问你愿不愿继续同谢策过下去,你没回答我。”
楼荃见他这般,心脏已揪痛得不行,秀目含泪道:“阿弟,我只盼爹娘、二妹还有你都能健康平安。”
“那你呢?”楼喻执着问。
楼荃大概猜出他要干什么,泪珠滚落:“我与谢策乃陛下做媒,陛下断不会收回成命。”
“那也得试试!”楼喻紧盯着她,“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愿不愿意继续待在侯府?”
他气势骤发,楼荃惊讶极了。
原来阿弟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这几年,阿弟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庆州的日子是不是很苦?
楼荃恨不得立刻飞回庆州,见一见思念已久的爹娘。
一股勇气骤然打破内心的桎梏,她已下定决心。
“阿弟,我不愿。”
楼喻不由笑了。
二人抵达宫门口,经黄门郎通报后,相携走向养心殿。
一入养心殿,两人就跪下了。
一回生二回熟,楼喻已经能够熟练行跪拜之礼了。
他泪流满面,泣不能言。
皇帝实在惊奇:“阿喻,到底发生何事?”
“陛下,臣入京以来,实在痛心至极!”
皇帝:“……”
你入京后闹出多少事心里没点数吗!
他轻舒一口气,温和问:“可是谁惹你不快?”
楼喻狠狠点头。
他擦擦泪珠,情深意切道:
“陛下,微臣从小和阿姐情谊深厚,阿姐待我那般好,不论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会让给我。
“自阿姐嫁入谢家后,微臣甚是思念,这次终于有机会入京,顺便探望阿姐,未料阿姐竟然瘦成这般模样。
“身为谢家长媳,她穿的都是陈衣旧裳,戴的都是陪嫁时的首饰,全身上下,哪有半点谢家长媳的气派!
“微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姐既然已经嫁人,微臣不能掺和别家之事。微臣只能亲自带阿姐去银楼挑选首饰,就为了给阿姐挣个脸面。
“如此倒也罢了。可谁知,方才我与谢茂发生冲突,谢茂竟说了那样一番话!”
说到这,他突然停下。
皇帝连忙问:“他说了什么?”
楼喻愤怒难当:“他竟说,若我敢反击,他定让我阿姐在侯府生不如死!”
皇帝:“……当真?”
连一旁侍立的总管都捂住了嘴。
这谢茂也太不讲究了吧?谢家的家教委实成谜。
楼喻一脸愤怒加后怕。
“他还用玉枕砸我脑袋!陛下,谢茂他想杀我!”
皇帝:“阿喻慎言!”
杀人之罪可不能乱说。
楼喻不依不饶:“陛下,谢茂真的要杀我!我若再住下去,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阿姐,陛下,您忍心看着阿姐在侯府香消玉殒?她可是您的亲侄女!”
皇帝第一次认真打量楼荃。
这一瞧,当真是被惊着了。
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却骨瘦如柴,丝毫不见妙龄女子的圆润丰腴,宛如干枯的老树根,死气沉沉,毫无朝气可言。
侯府当真如此虐待楼荃?
皇帝思及此,相当不爽。
再怎么说,这姻缘都是他牵的,楼荃都是他的亲侄女。
谢家如此苛待楼荃,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还是自以为摸透他的心思以此献媚?
不管是哪种心思,都非皇帝所喜。
楼喻敏锐察觉到皇帝的情绪,便继续哭诉:
“陛下,微臣第一天进城,谢茂就带人当街羞辱我。即便我再穷酸,那也是楼氏子孙,他不过一介白身,凭何能够大放厥词,甚至害我性命!”
皇帝暗叹,这谢家做得委实过了些。
他还没削藩呢!
就算削藩,这些藩王、世子也都是楼氏族人,如何能叫旁人轻贱?
他问:“那你想如何?”
楼喻斩钉截铁:“陛下,我要带阿姐一起,搬出宁恩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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