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多给你买点纸钱,金元宝要不要?”“要什么金元宝,老子要金条。”
清明节是洋人公历的四月五号,叶斋跟家人去闸北山区的陵园祭祖扫墓,戎策跟他要了辆车远远跟在后面。叶家根在上海,前清时叶南坤的祖父南下广州,叶南坤二十岁的时候毅然回到故土。然而没敌得过时代洪流,他留下妻儿在上海老宅,孤身下南洋,参加革命,一别数十载,偶有回家,等到北伐之后才回来安定下来。叶南坤在叶家已经长大的孩子心里,童年时期大约是个见不到摸不着的影子。
也许这是几个孩子在母亲去世后走的走离的离的原因,不过他们骨子里都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是思乡,最终还是未离开上海。这里是故乡,这里有故人。戎策点了一根烟,藏身在一颗茁壮生长的杨树后,任由春风将烟雾吹散,看着稀薄雾气中的叶家老小。
他看见了老五,梁梁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但只肯跟在叶斋身后,小六去拉扯她衣角还被她一把推开。西方心理医学上管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叫叛逆期,叶梁所失去的父爱母爱更多,受到的伤害也更深。戎策在这短短十分钟里不止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混蛋。
祭拜结束,叶南坤挽着妻子走回车上,叶柏啸爬进后座,招呼叶煦州一同。叶煦州像是有些心事,愣了片刻才听见呼唤,眼神下意识看向叶亭。戎策躲在树后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隐约有些着急,烟烧到了手指都没注意到,吓得扔到一边轻轻踩灭了。老四是那边的人,大哥不是,也不能是,至少现在不能。
说穿了,戎策没什么政治观,他纯粹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当年大哥在黄埔跟人联合讨蒋,叶南坤一张船票把当时偷摸去广州的他送到英国,把老二送到香港,老二倒是偷偷摸回去了,他隔着千山万水干着急。不过他着急也没用,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叶煦州最后跟叶亭和叶梁一起走的,叶斋留下来说看着仆人收拾祭品,其实是在等戎策。又过了十多分钟,连下人都走得精光,他才从树后面出来,先前停留的地上满是烟头。叶斋也闻见了他一身的烟味,耸耸鼻子问道,“你放火去了?”
“一天不冷嘲热讽你就不舒服是吧?”戎策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母亲的碑前,跪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外层有些磨损,打开来是一对漂亮的玛瑙耳环,“我在伦敦的时候,母亲常来信说喜欢首饰,大学毕业本以为要回家,便买了这一对,谁知一直拖到现在。”
叶斋凑近看了一眼,退回来双手抱在胸前,“你还一直留着,挺好,我估计老爹都不记得母亲喜欢什么了。倒是你回来一年多,怎么平常不过来看看?”“来过,不敢留下,”戎策把首饰盒放到墓碑前大理石雕琢而成的花篮中,他记得母亲也喜欢花草树木,“有人问你就说这是你买的。”
“老子生来给你垫背是不是。”叶斋叼着一根烟,在怀里摸了两下没摸到打火机,悻悻然将烟放回口袋,“说起来,母亲临走前念叨的都是你,好像我不是亲生的一样。”戎策闻言肩膀微微耸动,在叶斋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满满哀伤,“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偷偷跑去广州找大哥之前,我同母亲说,我再也不回这个家。没成想那是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叶斋没说话,摸了摸胸前的口袋似乎还在找打火机,戎策便不管他,自顾自说下去,不知不觉带了些乡音,“母亲生病去世皆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母亲,也愧对你和妹妹。”“行了没人怪你,你失踪后,我托人去伦敦找过,大概也知道酒吧的事情,父亲说牵扯太多不让深追了,直接给你弄了个衣冠冢。”叶斋指了指后排的一块墓碑,戎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叶柏啸被假神父昆汀绑架的那天,父亲心急如焚。而五六年前,父亲却说,不可深追。戎策抓了一把胸口的衣服抑制情绪,若是在伪满,杨幼清又该说他感情用事了。
清明那晚,戎策喝了很多酒,拉着叶斋跟他诉苦,叶斋酒量更差,几杯下去就被他灌醉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戎策推了推他,后者哼了几声竟然开始打呼噜,戎策嗤笑一声,拿过酒杯添满。窗外有两声布谷鸟的叫声,刚贴近嘴唇的酒杯瞬间一滞,戎策眼中多了几分清澈,放下酒杯开门溜出去。
杨幼清穿着一件大衣,拄着拐杖等在宅院的大门口,见到戎策醉醺醺的样子微微皱眉,“你就不怕有人要杀你。”“放心吧,我没醉。”戎策说着往杨幼清身上靠,杨幼清下意识躲开却被他拦腰抱住,小孩毛茸茸的短发在颈间蹭着,像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