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还不懂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只依稀明白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外婆, 也不能回到小院住了, 便蹲在单元门前的树下哭得稀里哗啦。
于是穿着灯笼裤小吊带并自诩月亮美少女的小姑娘出现在了他面前,并因为他惨烈的哭相而心怀慈悲,勉为其难将手里的双棒冰掰出一个, 递给了他。
许江臣跟着陈可欣上树翻墙打碎过玻璃,也在陈可欣闹了事儿被骂的时候主动出来顶过锅,但更多的记忆还是在暑假,因为暑假时,小姑娘总会抱着一书包拿来当幌子的暑假作业,然后在他家吹着风扇吃西瓜,对着老式电视机的屏幕大喊美少女变身。
白天大人们都得去上班, 家里便是小孩儿的天下。他记得那些夏天里闷热的空气,记得老风扇嗡嗡转动的声音,记得冰镇橘子水酸酸甜甜,还记得他在书桌上写着暑假作业,陈可欣便在他身后的床上趴着看漫画,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被浅色窗帘遮挡, 室内便是一片温暖的橘色,女孩浓密睫毛在泛着婴儿肥的脸颊上倾斜一片小阴影,她蜷缩成小小一团,在许江臣去给她盖毛巾被时,迷迷糊糊地喊他,“江臣哥哥”。
当年在院子里一起撒泼时,陈可欣还会一口一个“许江臣”地喊他,但后来她对许江臣一骑绝尘的成绩而感到了惊为天人,又因为许江臣替她承担下了一时兴起学做饭,结果砸了两个碗还烧糊锅的大罪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喊他哥。
在外面顶多就喊一声哥,但一回到家,她想撒娇耍赖了,或者有什么事情要求着他时,便会晃着他的胳膊,喊一句江臣哥哥。
怎么喜欢上她的,许江臣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少女那双扑闪着的眼睛太过灵动,看向他时,像是蕴了一整个夜空的星星。
后来上了高中,原本豆芽菜一样的少女像是春天绽放的花朵,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地绽放开来。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许江臣比她大一岁,但上学晚,和她同级,他们的教室就在上下楼。每次来接陈可欣放学,小姑娘都会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对小姐妹说一声,我跟我哥回家啦。
那些追随在她身上的目光便会齐聚到许江臣身上,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心里还依稀有点甜意。他身上年级第一的光环与那张同样吸引异性的容颜,让无数陈可欣的追求者都望而退却,直到高二那年的平安夜,陈可欣是抱着一样礼物回来的。
她从没收过异性的礼物,看见礼物盒上那封粉色信封的第一瞬间,许江臣敛了笑容。却见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前问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许江臣十七年来第一次不经大脑思考地说话,他点头说,是啊。
陈可欣满脸的坏笑顿时僵住,片刻后她突然说,许江臣,我不想要哥哥了。
然后她将那封信和礼物盒都塞进了许江臣怀里,粉红信封反面写着落款,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她的字迹。
她想要男朋友。能和她正大光明手挽着手,能在街上拥抱、亲吻的男朋友。
“等我高中毕业,”她红了脸颊,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问,“你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许江臣的目光都快要融化在她身上,无比温柔地回:
“好。”
但后来他们都没能等到毕业。在准备音乐艺考的时候,陈可欣意外地因为一首吉他弹唱视频红遍全网,被星探发现,从小有着唱跳梦的小姑娘毅然签下了艺人合同,并且在短短半年里,创作的歌曲就获得了新人奖,成为了华语乐坛的知名新星。
她开始很少去学校,去公司创作并录歌,去全国各地路演,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活跃在电视荧屏中并开始为普通人所家喻户晓。
她成了父母的骄傲,成为学校同学津津乐道的同校生,可她不再是那个跟在许江臣身边、挽着他喊江臣哥哥的小女孩。
高三那年的除夕,陈可欣没有回来过年。她站在全国人民瞩目的春晚舞台上,甜甜地唱着自己创作的歌。
也是那天晚上,许江臣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放弃了高考,选择直接出国深造,一走就是七年。
少年时的敏感与自尊,因为喜欢的人太过出色而凛然生出的自卑感,现在看起来都是如此软弱可笑。
但他不可否认,他确实退缩了。
所以就算现在陈可欣怎样恨他、怨他、骂他,他都愿意受着。
当年陈可欣红着眼睛在机场问他,“你真的不会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