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耳塞,你闭上眼睛,捂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的声音顺着指缝渗进来,任舟根本兴奋得闭不住眼,勉强闭了几秒,又炯炯地睁开,食指塞进他手掌下,启开一条缝。
“要不你陪我唠会儿嗑吧,唠困了我就睡着了。”
司君遥把手挪走,往上提了提被任舟蹬掉的被沿。“你想聊什么?”
“比如…今天那个大夫是你朋友?”
“嗯,毕业之后认识的。”
“你那个时候已经生病了吗?”
“我知道自己病了,但一直拖着没有去确诊,是他拉我去的。”
“啊。其实…你还没讲过是怎么病的,我也不敢问。”
“现在倒是敢了?”
任舟把脸往枕头上蹭了蹭,摆出流浪狗的经典装可怜表情:“我这不是被风吹得害怕么,怕着怕着就物极必反,咔嚓一声敢问了。”
司君遥听他信口胡诌,脸上浮起点笑意,又很快淡落下去。
“是非常俗套的故事。想听我就说给你。”
“想听!”
“我有个大学室友,叫边丰羽,本地人,学广告的。出于个性原因,我只在院系学生会任职,而他很快就做到了校社团联合会的管理层。他成绩一般,但于人际关系上八面玲珑,热情又洒脱。”
“大一入校没多久,他就大方地向室友表明了取向,室友们态度都很开放,但我处于谨慎,仍然没透露过自己的状况,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大三那年,他借用我的电脑,发现了我在一个同志论坛发表的声援文章,他来问我,我就承认了。可我当时不知道,事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
“边丰羽撩人的花样多的是,有的让人脸红,有的却又异常真诚。他会在我换完衣服之后忽然把鼻尖埋进我的后衣领,对我轻声说‘你真好闻’,也会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穿越整个校区,只为了给图书馆里自习的我送一杯咖啡。”
“现在想想,都是一些非常细碎的小手段,不越界却又饱含暧昧。每一个举动都在暗示他的好感,但却从来不明说。等到我迟钝地发觉自己的情绪在被他左右,已经来不及了。我的世界就只有那么大,竟然被他占据得满满当当。到后来,我几乎以为他随时可能会向我表白,甚至开始期待的时候,他忽然有了男朋友。”
任舟瞪大双眼:“啥玩意儿?!”
“对,他有了男朋友,非常高调,在校园里也会牵手。我立刻陷入了极深的迷茫,尤其当我发现他并没有因此撤走所有的关心,甚至变本加厉。那时一个假期几十天,他能事无巨细地给我发几千条消息,并且在临近开学的某一天夜里喝醉了,打电话哭着对我说很想我。我真的受不了,于是坐动车去他家,当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可他却对我说,我这样对你你不喜欢吗。”
“很可怕。因为我不是不喜欢。长到那么大,我的世界第一次被一个人填充得这样满。他会关注我不为人知的所有情绪,会衣食住行的各方面献上界线刚好的关怀。而我可以逃避,却卑劣地舍不得全盘拒绝,就一直挣扎着,躲避他的追逐。”
“终于,我们毕业了。他和男友也分了手。我想,也许我可以跨过那条边界。于是散伙饭那天,我提前离席,去我们常去的一家餐厅门口等他。等了一整夜,但他没来。清晨回寝室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一脸理所当然。我第二次质问了他。”
任舟从床上坐起来,急吼吼地问:“然后呢?他说啥?”
“这次他说,他之所以喜欢逗弄我,是因为我明明和他取向一致,却要小心地隐藏,明明内心柔软热烈,却又总装作严肃,这让他觉得很有趣。而也因为我沉稳安静,他在我身边觉得很舒服,可他并不想为这份有趣和舒服负责。他笑着问我,‘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那一刻我愤怒又无力,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但我知道自己输了,他甚至连像样的身体接触都没有用过,就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他妈的!他是个什么型号的王八犊子啊?我就操了,气晕我!”任舟把被子从身上蹬下去,腿拍不了就把床垫怕得直颤。司君遥取过旁边的薄毯,披在他肩上。也坐了起来。
“从那时起,到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开始重度失眠,神经衰弱,食欲不振,甚至出现轻微的幻听。整个人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连原本拿到手的offer都只能放弃。同时,我外婆外公在一个月内相继离世,我拖着身体回家操办丧事,而我妈面对所有亲属的指责时崩溃了,我守着她,陪她哭了三天。我的生活,我的工作,一切的打击都不能倾诉给唯一的亲人。终于有一天,我从幻听里短暂地清醒,发现手里有一把刀,小臂还在流血。我立刻把家里所有利器打包缠紧跑去丢掉,蹲在垃圾桶旁边给杨奕打了个电话。我对他说,我可能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