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咬着唇,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时不时轻颤一下,显然紧张极了,她头一次主动靠近他,顾景渊望了她半晌,终究没有挥开她的手,转身离开时,脚步都放慢了些。
阿黎抓住他手臂的手,改为抓住了他的衣袖,忙不迭跟了上去,“殿下,你要走了吗?”
顾景渊没答,阿黎跟着他走出了正殿,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云坠正在不远处站着,瞧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下意识愣了一下,平日里但凡太子来了,少说也会待两个时辰,今日竟然就这么出来了,身上的冷意都消散了些,云坠下意识多看了阿黎一眼。
这才发现小姑娘正紧紧拉着太子的衣袖。
平日里但凡有人离他近了,太子都有些不悦,东宫的宫女没有一个近身伺候过他,见他竟然丝毫不排斥阿黎的靠近,云坠眼中再次闪过一抹惊讶。
同样震惊的还有雪盏,见太子甚至有意随着太子妃的步伐,她脸上满是震惊,这些年太子一直不近女色,她便以为他之所以会娶阿黎,也不过是因为皇上赐了婚。
阿黎嫁来前,她还特意打听过阿黎的事。
阿黎不仅美名不如沈曦响亮,偏偏还背着克人的名声,之前甚至退过亲,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她甚至以为皇上之所以将阿黎指给太子,不过是恼了太子三番两次地顶撞他。
雪盏以为太子肯定对阿黎极为不喜,这才没将她当回事,谁料太子不仅晚上让她留下伺候,白天竟然也允许她靠近,雪盏已经二十六岁了,单在东宫就呆了九年,对太子的习惯自然有些了解,瞧到这一幕,她脸上的冷汗都掉了下来,有些怕阿黎在太子跟前吹枕头风。
旁人都羡慕她在皇后身边伺候过,以为她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其实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么,不过是嘴巴甜一些,声音好听些,皇后喜欢听她念话本,才将她留了下来,除了念话本时,她会在皇后跟前露一下面,平日里想见皇后一面都难。
她跟云坠之所以被派遣到了东宫,也是皇上的旨意,这些年,不管其他宫女有多羡慕她,她自己却很清楚,太子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更不可能因为皇后的缘故重视她,真正被太子重视的,早就出宫享清福去了。
若是太子妃厌恶了她,想折磨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雪盏当真是悔不当初,冷汗一滴滴掉了下来,身体也止不住地发颤。
阿黎根本没有在意她的神情,她落后太子半步,见他拐去了另一个宫殿,她连忙跟了进去,绕过紫檀雕云龙屏风,两人便进了内室。
内室有瘿木博古架,架子上摆着珍贵的花瓶,一旁是檀木九屉梳妆台,最里面是黄花梨十柱拔步大床,瞧着像是皇后的寝宫。
此处除了瞧着冷清些,东西的摆设仍旧保留着之前的样子,顾景渊直接走到了梳妆台前,从最底下那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小木盒,盒子里是一对羊脂白玉镯,色泽温润,瞧着极为好看。
皇后得到这对镯子时,便甚为喜欢,还说以后要拿它当传家宝,等他娶了太子妃,便将手镯交给她,以后他们有了孩子,还可以一代代往下传。
他如今娶了太子妃,母后却不在了。
顾景渊闭了下眼,直接将盒子丢给了阿黎。
阿黎手忙脚乱接住了,“这是什么?”
“收着吧。”
他语气极淡,连句解释都没有,猜到可能是皇后留给太子妃的,阿黎没再多问,将盒子抱到怀里后,她才想起六王爷拜托给她的事,阿黎连忙将竹筒从荷包里掏了出来,小声道:“我刚刚来的路上碰到了六皇叔,他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景渊伸手接住了竹筒,“他有说什么吗?”
阿黎摇头,顾景渊从竹筒里掏出一小张类似于牛皮纸的东西,对阿黎道:“你去找根蜡烛,点着后拿过来。”
阿黎迟疑了一下,有些踟蹰不定。
顾景渊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嗤笑了一声,“我要想甩开你,不会等到现在。”
阿黎小脸一红,先将紫檀木盒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走了出去,走到屏风前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太子一眼,他正低头展开着“牛皮纸”,打开后其实不过巴掌大小,他的神情却极其认真,见他好像不生气了,阿黎大大松口气。
她出去后,在院子里遇到了云坠,她将之前拿出来的衣服一一挂在了晾衣绳上,见阿黎出来找蜡烛,她连忙去另一个殿,找了一根,点着后就交给了阿黎。
云坠恭敬道:“太子妃,太子不喜欢宫女们出入皇后的寝宫,奴婢就不帮着送进去了。”
阿黎点头,小心举着蜡烛走了进去,见她进来后,太子才朝她走去,他接住蜡烛放在了八仙桌上,拿着手里的“牛皮纸”放在蜡烛上烤了一下,阿黎好奇地看了一眼,“牛皮纸”上本来只写着一行字,随着烛火的炙烧,竟然又冒出三行小字,猜到这些字才是六王爷想传给太子的,阿黎没敢多看。
太子看完上面的内容,才将它真正靠近烛火,烧了片刻,“牛皮纸”便慢慢燃烧了起来,阿黎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睫毛,直到太子吹灭蜡烛,她才上前一步将蜡烛拿起,打算将蜡烛还回去。
顾景渊却道:“就放外间吧,等会儿会有人收。”
阿黎点头,这才又拿起桌子上的木盒,随着她的动作,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也露了出来,她肌肤雪白,戴什么都好看,这个翡翠玉镯,太后虽然戴了不少年,戴到她手上后,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在阳光的映衬下耀眼极了。
顾景渊垂眸看了一眼。
玉镯是皇祖母亲手为她戴上的,只要她老人家尚在,摘下来都有些不好,刚刚他给她的那对羊脂玉镯自然是没法再戴了,顾景渊便又去梳妆台前翻了翻,找出一支皇后长戴的步摇来。
这是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瞧着异常华贵,是外祖母送给母后的及笄礼,顾景渊记得母后很喜欢,他直接拿起插在了阿黎头上,阿黎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一下。
“殿下?”
本以为她年龄小,可能撑不起来,谁料戴上后,竟然出奇的搭配,“走吧。”
说完便迈出了一步,阿黎咬唇,却没有跟上去,小声道:“殿下,这是母后的东西,怎么能都给我?有怀里这一样就可以了,这支步摇还是放回去吧。”
顾景渊不想听她啰嗦,扭头瞥了她一眼,“走不走?”
阿黎被他凉凉的目光扫了一眼,心中有些发紧,只得跟了上去,回去时,他便没那么好心了,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阿黎追的很辛苦,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阿黎一张小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还好太子离得有些远,想着他应该没听到,阿黎脸上的热意才逐渐散去。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平日里这个时辰她早吃完早饭了,今天又是去给太后请安,又是敬茶的,又走了不少路,阿黎这才有些饿了。
她从小肠胃便有些不好,根本受不得饿,没多久,便有些胃疼,偏偏离东宫还有一截儿路,阿黎根本追不上他,干脆放弃了,自己慢慢走着,刚开始还只是像针扎似的,只有一点点疼,没多久就疼得她有些走不动。
阿黎眼睛都有些花,扶着墙缓了一会儿,太子这时已经放慢了脚步,见她蜗牛似的,半天挪一步,他才察觉出不对,又原路返了回去,小姑娘脸色苍白,一只手下意识捂着胃,颇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顾景渊的眉头紧蹙了起来,“身体不舒服?”
阿黎疼得一阵恍惚,听到他的话,才察觉到太子又回来了,阿黎虚弱地摇头,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
顾景渊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阿黎的胃一片痉挛,疼得她额前的汗都冒了出来,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力气反抗,小脸直接埋在了太子怀里,白嫩的手指也抓住了他的衣服,路上遇到个小太监,顾景渊直接瞥了他一眼,“去请太医。”
见是太子,小太监连忙应了下来,拔腿就往太医院跑了去。
顾景渊嫌走路太慢,直接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将阿黎抱回了东宫。
东宫内紫荆几人都知道阿黎有饿极了便胃疼的习惯,见她迟迟不归,紫荆已经让紫兰出去寻了,紫兰还没回来,就见太子抱着阿黎走了进来。
“姑娘!”
见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着,紫荆心中一咯噔,连忙跑到了她跟前,太子没理她,阿黎也没精力与她说话,顾景渊一脚踹开了门,直接抱着阿黎走到了床榻前,将她放到了床上,见她面色难看,他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甚至没有去想她身着外衣会弄脏床铺,见她的丫鬟追了进来,太子扭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她经常这样?”
阿黎隐隐听到了他的话,想到是为何而疼的,她一张脸羞的通红,紫荆诚实答道:“太子妃肠胃不好,每次吃凉吃多挨饿时都会胃疼。”
想到在路上,曾听到她肚子叫了一声,顾景渊抿了下唇,“让御膳房传饭,要清淡些的。”
紫荆点头,又让人帮着煎了药,这些药是之前大夫为阿黎开好的,以备不急之需。
很快饭菜就被呈了上来,有栗子糕、水晶冬瓜饺、小米红枣粥等,阿黎疼得根本吃不下去,太医也赶了过来,先为阿黎把了脉,见紫荆熬好了药,他又问了一下药方。
这份药里有止疼的药草,不适合长时间服用,不过偶尔用一下也无妨,见阿黎疼的实在厉害,便道:“先喂太子妃把药喝了吧。”
紫荆便喂阿黎喝了药,等药劲儿上来,阿黎才觉得没那么疼了,顾景渊始终在一旁站着,脸色极为冰冷,见太医还有话说,他才带着太医去了书房。
他走后,紫荆跟陈嬷嬷才松口气。
紫荆又连忙喂阿黎喝了一碗小米粥,等她喝完粥,顾景渊又走了进来,喝完粥阿黎胃里又舒服了些,想到他好像不喜欢她穿着外衣在床上,阿黎打算下床。
顾景渊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他蹙眉看了丫鬟一眼,“退下。”
紫荆几人连忙退了下去。
见他目光深沉,分明是有些不悦,阿黎一颗心怦怦怦跳了起来,一双手无意识揪住了被褥,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景渊目光幽深,冷厉的目光几乎能穿透她的脸皮,阿黎被他看得几乎抬不起头,想到只是饿了一下,竟然也能疼成这样,便觉得羞愧极了。
见她脸红得厉害,顾景渊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样,难道心底没数吗?饿了不会开口?”
阿黎是走到一半才觉得饿的,之前并不觉得,何况当时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她就算跟他说,也不可能半道给她变出食物来吧。
阿黎根本不敢争辩,温顺地低着头。
想到太医说她肠胃极其不好,再这样下去,吃药都未必有用,顾景渊脸色便不受控制地有些难看,“现在怎么样了?”
阿黎小声道:“不怎么疼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清楚给他惹麻烦了,又道了声歉,顾景渊没理她,下去让人将饭菜又热了一下,又让人找了个炕桌搬到了床上。
阿黎连忙道:“我下去吃就行。”
说完就想下去穿鞋,被顾景渊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她才缩回脚,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