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回程时又是腊月天,路上极冷,能坐进车里御御寒,自然极好。

傅文雅跟在二位郡王妃身边,自然也有这样的待遇。但她这会儿,却宁可一个人去外面打马受冻。

不说话很尴尬,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于她来说,与凌迟之刑无异。

萧清音和徐静依如今是看透了傅文雅这个人,从前只知道她心思不单纯,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恶毒。她既起了杀人之心,就已注定她不会再有好下场。

而她们两个,也不会再对这样的人施以一再的宽容心。

此番要她同车而坐,也不是非得想跟她挤一辆马车,不过是想看着她、免得她一狠心自杀,从而少了一个人证。

如此彼此尴尬着、恶心着将近两个月时间后,总算抵达了京城。

没放傅文雅回傅家,而是寻了个借口,徐静依和萧清音直接带着其回了太子府。

如今圣上仍病卧床榻,朝中一应事务仍由太子代理。北境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入京中来,倒让圣上身子略略好了些。

但太医不敢瞒太子,私下里话虽说得含蓄,却句句都是暗示怕天子时日无多了。

北伐大军顺利抵达京中的那一刻,梁护就有预感,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近来思虑之事太多,又恰逢今年冬天特别冷。梁护吃不好睡不好,倒渐渐引发了旧疾。

他本就身子不好,天生娘胎里带来的疾病。后调理得如常人一样了,也不过是表像。

他哪里能如常人一样呢?他这双腿坐不了战马,这双手握不得大弓,他不能像他们一样驰骋沙场,他只能坐在这巴掌大的一方天地内,遥遥看着他们在外面去闯下一片天地来。

有时候他也恨,恨为何自己不能摊上一具健全的躯体。

恨为什么让自己生在了这个位置,却又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个位置给他。

给他取名为“护”,却给老三取名为“砥”……他身子不好,老三却强壮有力。

他明明已经把他丢了,他为何还能回来?

梁护觉得,这世间对自己不公平之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他也想做个好兄长,可他们做了好弟弟吗?他也想做个好孙儿、好儿子,可他们先做了好祖父、好父亲了吗?

是他们不仁在先的。

深夜梁护睡不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一阵剧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睡在他身旁的阮姨娘被冻醒,立刻喊人说:“快来把窗户关上,这是要冻死殿下么。”

守夜的侍女匆匆跑进来插上了窗,见无吩咐,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阮氏见身旁之人似是喘咳得厉害,忙坐起身来,一边抬手轻轻在他胸口拍抚,一边问:“王爷,您怎样了?您可还好?要不要妾去叫太医来?”说着便要下床去,但却被梁护拉住了。

“没用的。”梁护拽住她纤细的手腕,紧紧攥握在掌心,他则又是忍不住的一阵咳,脸都憋红了。

“我这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咳完了一阵,稳住了情绪后,梁护倒能说上几句完整话来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娘胎里带来的邪祟之气,原好好调养着,是可以如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但近来为了北境战事一事,我吃不好睡不着,又累垮了身子。”

“如今再想好……怕是不能够了。”

阮氏哭着说:“王爷可千万别这样说,在妾心中,王爷可是要千岁万岁的。”

梁护唇角微抿,笑了下。

这话也只有她这个傻子才信了。如今这世上,又还能有几个人是真心待他的呢?

他身子每况愈下,母亲虽日日来探望,也哭过几回,可在她心中,还是更牵挂三郎在战场上的安危的。父亲……父亲儿孙众多,他能分到他身上的爱实在太少了,他甚至都无暇分出心思来探望他一下。

或许,少他一个儿子也不少,待得二郎三郎战胜归来,他更有的是接任人。

至于他……身子羸弱,又无战功,他不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从一开始,若非母亲坚持,他又哪能坐得上嗣王这个位置。

可如今三郎回来了,便是母亲的爱,也要给他分走一半。

母亲也不会再坚持日后立他为储君,因为他有三郎了。

至于宫里那差不多阳寿要尽了的祖父……他自然更是喜欢老三了。

如今他身子这般,正是称了他们的心如了他们的意了。

想到这,梁护又忍不住剧烈咳起来。

阮氏已经下地去为他倒了杯热水,又坐来了床边,亲自喂他:“王爷……您喝点热水,喝了就不咳了。”

梁护顺势握住她手,笑容惨白:“别费心了,你也歇一歇,没用的……”

没用的,他这是心病。心若医不好,他永远也好不了。

而若想医好心,就得除掉二郎三郎两个。

可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他们如今回来了,且还是带着战功回来……肯定是除不掉了。

除不掉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今他们不死,那就该他亡了。

太子府议完军政要事后,顾容庭才得知,嗣王梁护病倒了。

而且还病得很重,这些日子都下不来床榻。

母亲为着嗣王之事,也累日劳心劳神,这会儿也正身上不舒服。

原是想交代完军政要事后就立刻就提嗣王欲害他们兄弟一事的,连傅文雅都带到了府上来。但见母亲为嗣王一事也病着了后,顾容庭便没立刻提,而是先去看了自己母亲。

太子妃是嫡母,如今梁忠又同顾容庭关系交好,再无夺位之心,自然也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随顾容庭一道去请了个安后,这才离开,去自己母亲魏良娣那儿请安。

太子妃倒还好,就是为了嗣王病倒一事有些急火攻心。

这会儿靠躺在床头,看见了幼子,她满脸都堆着笑。

“快到娘跟前来,让娘仔细瞧瞧。”边说边撑着身子要卧坐起来。一旁侍奉的婢女瞧见,立刻过来服侍。

顾容庭应了声是,而后挨着坐去了床边。

太子妃生怕他会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样,挨个拿起瞧了瞧后,见都完好无缺,这才算放心。

“就是瘦了。”望着近在眼前的小儿子,想着他春时离京时的那张脸,不免蹙眉唠叨起来,“还黑了。都不如之前俊了。”

顾容庭笑着说:“不俊了也无碍,反正媳妇都讨着了,不怕娶不着媳妇。只要儿子健健康康的就好,您老也无需太挂心了。”

“这话倒说得不假,管他俊不俊俏不俏的,只要能平平安安回家来,就是最好的。”人心都是贪的,如今把儿子给念回来了,不免就要再想些别的。

于是,太子妃又凑近去了些,悄悄问:“你媳妇这趟跟着你去,可有什么好消息?”

顾容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笑说:“我们都还年轻,再过两年也不急的。何况……您也不缺孙子抱.”

太子妃就叹息说:“我是不缺孙子,可属于你们的却没一个,我不免遗憾。”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催得太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他们夫妇都还年轻,都无病无灾的,等到了时候自然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