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死”两个字,从她的牙缝里呲出来,带着决绝的凌厉。
苏醒看着她,忽然有些困惑了:眼前的丛妈妈还是那个咖啡厅里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懦弱女子么?
当我们歌颂母亲的时候,女性的形象顿时就变得强大、富有力量,能够做任何惊人的事;那为什么一涉及到身体和性,女性的形象就变得柔弱,任何伤害都会注定被持续一辈子?
哪个才是女性真实的样子?
苏醒找到了自己的大学同学陶粟粟,把丛妈妈介绍给她。送走了丛妈妈,陶粟粟欲言又止,苏醒摆摆手:“我没事,好得很。倒是我身边的人,看我活蹦乱跳的,有点不适应。”
陶粟粟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带着一脸的感慨慢慢停下来,看着苏醒摇了摇头:“你啊,还是那么——”
苏醒摊开手:“彪悍是不是?”
陶粟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不是彪悍。你做的对,就应该是你这样的。身体和性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为什么要被别人左右?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被狗咬了一口,消毒治疗痊愈了也就没事了。但是在社会的语境中,这种伤害被定格为必然严重而且无法挽回的。这就导致非常多的受害人,对自己的身体怀有巨大的羞耻感和罪恶感,认为自己被玷污、被损坏,之后难以再正常地回到正轨。你突破了这种语境,所以他们会很不舒服。但是我认为,你很了不起!”
陶粟粟伸出了大拇指,比划了一下:“我也在处理一个家暴案,涉及到的是婚内的强迫问题。”粟粟顿了顿,叹了口气,“在看到你之前,我都快绝望了。不仅受害者自己瞧不起自己,她周围的人,她的亲人,在提到这种事的时候,都包含了一种对受害人的蔑视!你看看你介绍的这个丛近月,她仅仅是涉及到猥亵,父亲就已经如此觉得她不堪了。所以,你能扛下来,真的了不起!”
苏醒看了一眼陶粟粟,她很想说自己也没有完全扛下来。
她现在还在吃药;
她彻夜不眠;
她会无法控制的攻击别人,也会莫名其妙的哭泣;
甚至她看起来很冷静的和高崖分手,内心也未尝没有自卑在作祟!
事件发生后,她可以对警察讲,可以在法庭上冷静的陈述,但是她从来不敢在无人的时候去回忆,不敢私下里去放松下来聊自己的在这件事里的真实想法。她并不是假装开朗,她只是很努力的让自己放下这件事。
但也仅仅是努力而已。
苏醒喝了口咖啡,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绕开:“我代理邹金生的案子你知道了吧?那个被害人也是类似的情况,等判决书公布了,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陶粟粟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抱歉:“对不起,你来我们所的事情,我问了所里,没有帮到你。”作为老同学想帮助苏醒的时候,她也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那苏醒承受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没关系,这不是你一人能定的事儿。再说,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离开。”苏醒淡定的说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
陶丽丽叹口气,然后一脸不解的问,“对了,丛近月父母起诉关德宝父母虐待这件事,为什么你不自己做?别用你对客户讲的那一套骗我。”
苏醒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让史志远抓住我的把柄而已。”
“这里有什么把柄?”
“鼓励诉讼,多收委托费,或者类似的吧。如果可以,史志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销掉我的执照。我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丛家父母是不会投诉你的,你是在帮他们啊!如果客户不投诉,史志远顶多也就私下讲讲,律协不能拿你怎么着。”
“你确定他们不会投诉我?”苏醒冷笑,“别说每个人对案件的结果期待的不一样,就算不存在期待误差,丛爸爸那里也是个大麻烦。一个能那样对待自己女儿的人,会怎么看待我?我这个——”苏醒说不下去。
“他们知道?”陶粟粟惊讶。
“目前看不知道。只要佟队不说,应该没人告诉他们。但是不能保证以后知不知道。关德宝父母那里,还有史志远会不会跑过去唆使投诉我,这些都是麻烦。我怎么可能去做这么复杂的事情!”
说起律师被自己客户投诉,那简直是所有律师心中永恒的伤疤。不管你怎么做,他们总能找到理由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律师身上,甚至连拒绝行贿都有人去律协投诉,说律师懈怠!
沉默了一会儿,陶粟粟皱着眉头问道:“苏儿,你说史志远到底是怎么回事?受伤害的是你,坏蛋是孙东邻,他史志远急什么?他怎么就那么看不顺眼,还那么理直气壮?你都没见他说话的样子,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好像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关他什么事啊?所谓的社会语境,难道对他这种浸淫法律行业多年的律师,也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