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安在莫妮卡那里的时候,被保护过度,一直的处于租界,两人的交谈也并不涉及时事,简直活的没有任何的概念性。现在回了季公馆,连个仆佣都在谈论这时代要变了,这才知晓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一样。
先是南北两大军阀会师沪郊,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杀气腾腾的,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之后上海工人总同盟大罢工,工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武装起义,打败北洋军阀的直鲁联军,占领了除租界以外的上海市区,并建立起工人纠察队,正等着北伐军开进上海。
而关于莫妮卡的事情,她是隔了几天才从季泽宇口中知晓的。这件事情引起租界里广泛的惊恐,总领事的女儿遇刺,整个租界都戒严了。查,也查不出是谁干的——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只是军阀头上那顶办事不利毫无用处的大帽子是扣实了,洋人普遍把目光转移到已经攻占了南京的蒋介石身上,共谋以后的发展。
袭安并不晓得这许多,初听了这个消息,只觉得浑身都发起冷来。季泽宇玩味的斜眼瞅她,她却去看清瑞,清瑞又把目光投向季泽宇,一时间屋里一片静悄。
季泽宇喝了口茶,低眉暗自笑一回,才道:“我也只是听来的,具体并不清楚——只说警醒的意味似乎远远大于实际的伤害。”
“你的意思是……”袭安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手指紧张的攥成了团。
“说是几乎没有受到伤——谁晓得。”
“那天,正是她送袭安回季公馆,竟是离开之后的事情么?”清瑞轻轻一句话,惊的袭安出了一身冷汗。
“在共福戏院门口遇的刺,子弹设穿了玻璃,却失了准头,从后脑勺擦过。”季泽宇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吁一声,语调重新轻快起来:“袭平就要回来了。”
袭安双眼一亮,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莫妮卡说过,她想把自己关起来,但是最终她还是放了自己——要是从开始她就这样该多好,该多好?
入了夜,袭安早早回了房间的,这会却又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是起身披了件睡袍轻手轻脚下楼去,却不防清瑞还在大厅里待着,穿了家常的织锦袍子,带了一副金细边眼镜正在看报。
袭安愣了愣,还是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道:“这么晚你还没回房,倒是稀奇。”
“你饿了?”清瑞放下报纸往沙发角落里一塞,就要把眼镜拿下来。
“嗳——”袭安按住她的手,迎上去仔细看了几眼,方才笑道:“真羡慕你,永远这样干干净净的。”
清瑞取下眼镜,揉着眉心道:“什么呐……凭空冒出这么一句。”
袭安扫了眼桌角的电话,裹紧身上的睡袍,无赖相的缠住清瑞的胳膊整个人腻上来,略有些撒娇道:“我饿了呀,你要给我做夜宵?”
清瑞从沙发上爬起来,就要去掀铃,袭安快她一步遮住铃,道:“别吵着宋妈了,我并不饿。”
清瑞“咦”一声,又恍悟的摇摇头:“那你下来做什么的?”
她们贴的很近,袭安甚至闻到清瑞洗澡过后带着湿味的气息。她直直看进清瑞眼里,那里有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残缺的。
“你以为,你这是为了她来牺牲自己么?只可惜,她并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你!”
“她来找我谈判,而你是筹码——也只有你这么傻,被她利用了还心心念念着她对你偶尔的仁慈!”
袭安如被什么蛰了,猛的后退两步,惊惶的急速喘息起来。
清瑞不解的看她,见袭安的眼神直愣愣的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她的目光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袭安,你怎么了?”
袭安脸色一阵一阵的难看,她又想起受伤的莫妮卡,嗓子里哽的越发难受,自我安慰了半晌才颤声道:“没……没什么。”
粹白暗龙仿古的瓷灯罩子上覆了一只蛾子,清瑞朝上面呼气,却依然一动不动。她凑上去看,才发现那只是小小一个印章。她失笑的拿手指在上面抹了抹,触手的灼热。她的眼光飘向袭安,格外淡的又折了几折,落在她身后的花瓶上。
袭安用手遮住脸很重的揉了几下,声音都被揉变形了:“早点休息吧,一月不见,总觉着你瘦了好些。”
“好。”她的回答淡淡的并不带什么热度,袭安却察觉出不同以往的那一丝差别,凝神去望,清瑞正垂着头,她所见的那一小片侧脸皮肤,就像是刚敷过一层很薄很薄的胭脂,渐渐浓了,然后又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