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明明毫无感觉,如今却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我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正常了呢?身体渗透进一丝不安。

幸乃那无所依托的眼神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那张脸看起来真的“如同恶魔一般”吗?我今日之所见到底是审判谁的法庭呢?

审判明明才刚刚结束,我却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田幸乃此前的人生,以及此后即将开始的日子。

[1] 人事院:日本内阁特设的央人事行政机关。

[2] jr:日本铁道公司。

[3] 住民票:类似我国的户口本。日本没有我国这样的户口登记制度,所以采用住民票的方式登记个人信息。一般规定搬入新地址后14天内需要去当地政府机构更改住民票相关的住址信息。

[4] 儿童自立支援机构:日本针对行为不端或有行为不端倾向的未成年犯罪人员(或潜在犯罪人员),成立的教育矫正福利机构。历史上经历了从感化院到教护院,再到支援机构的发展过程。

[5] 永山基准:1968年,当时19岁的永山则夫一个月内先后枪杀四人。1983年,日本最高法院在该案审理确立了死刑的量刑标准,即“永山基准”。经过27年的审判和等待执行,永山则夫最终被处以死刑。

[6] 法绳:捆绑犯人的绳子。一般用于死刑犯,避免犯人情绪失控后做出过激的行为。

第一部 事件前夜

第一章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十七岁母亲身边——”

得知田幸乃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已经是审判的第二天了,当时他正站在寂静无声的诊室。

“那个,医生,我先走了哟。”这句话终于让丹下建生的眼前重新有了色彩。他抬头望去,眼前站着的是在这里工作多年的助产士。

“哎?啊,辛苦了。那么明天再见了。”

“哎呀真是的,医生您突然发什么呆啊,拜托您可一定要记得锁门哦。”助产士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信不过他似的说道。

丹下冲她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转回到刚刚看着的报纸上。即使视线逐渐模糊,他也没有眨一下眼,仿佛忘了眨眼这件事一样,只是紧紧盯着“田幸乃”这几个字。

那桩纵火杀人案从一开春就是各家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而她正是本案的被告人。通过报纸和电视,案情已经广为人知,丹下自己又有个差不多同龄的孙子,所以更是感同身受。只不过,当得知死刑这个结果时,一些之前并没有察觉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

报纸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下面印着“二十四岁”,而旁边照片上的那张脸,逐渐与曾经拜访此处的少女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报道不但附有对田幸乃下达的判决,旁边还伴有受害人一家四口之前幸福生活的描述,以及独活下来的丈夫深切的哀痛。作为如此凶残的纵火案嫌疑人,这个女人毋庸置疑是正常人眼的“恶魔”,不过,下面关于她的一段描述,还是让丹下感觉无法认同。

特别是审判长所陈述的判决依据那一部分。幸乃的母亲——田晶生下她时只有十七岁,并且还在横滨做陪酒女,这的确没错。然而,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质疑她没有成为一名母亲的“决心”,那么答案绝对是“no”。一种味道在丹下的鼻腔复苏,那是只有她和自己才知道的,某个清晨的味道。

丹下静静地闭上了眼。在他眼睑后的黑暗上演的,并不是阿晶第一次来到医院时的情景,而是自己刚刚踏上产科大夫生涯的时候。

想一想,距今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

在丹下的记忆,成为医生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愿望。作为四兄妹的长兄,只有他被要求去读医科,并且顺利通过了国家考试。从京滨急行线日之出町站徒步走四分钟,在横滨市部的小巷里有一家“丹下妇产医院”,正是丹下的爸爸所开办的。

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丹下在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回到了老家。如今他已积累了丰富的医学知识,可在他眼,父亲的技术依然是极为坚实的。不过唯独在一个问题上,父子俩无论如何也无法达成共识——丹下的父亲从来不接受任何女性关于流产手术的请求。

当时拒绝流产手术的妇产科医院不在少数。根据战后不久开始实施的“优生保护法”,法律上好不容易认可了人工终止妊娠手术,但一般人却依然保留着这是违法行为的印象。

考虑到医院的形象和世态炎凉,丹下也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够更加以一个医生的立场去处理问题。

“至少应该听听她们怎么说的吧。”一天夜里,当父亲像往常一样打发走了前来寻求帮助的女性后,丹下用少有的强硬口气对他说道。

父亲当即呵斥他:“产科医生的使命就是尽可能多地迎接新生命。这种事怎么能草率对待!”

“帮助女性减轻痛苦不也是我们的使命吗?”

“你有这种想法没问题,等你自己独立出去就这么干好了。不过,我是不会认同的。”说完这句,父亲本打算闭口不谈了,却突然又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不,应该说,我没有那样的决心。”

之后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次次都必定引来父子俩的争吵。每当这种时候,丹下就在心暗想:等到自己继承医院的时候,一定要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