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宝轩吃得肚儿饱饱,看正堂亮着灯,如个避猫鼠,蹑手蹑脚想溜进内院——
“站住!”濮二爷喝令一声,“又去哪里了?”
“回父亲的话,我去国子监借书则个。”
“胡扯,一身的酒气,国子监何时供酒?你这逆子到明日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活活个谎神爷。”濮二爷毫不留情就戳穿了他。
濮宝轩认命地长叹一声,缩住脖子等待着父亲的训斥。
却听得父亲说:“明儿要要去当差了,可不能这般懈怠浪荡了。”
嗯?
濮宝轩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濮二爷一脸喜色:“还不谢谢你十一叔,他与你寻了个好差事!”
却见濮九鸾迈腿从正堂的阴影里走出房门,白玉般的面容在月光下逸静,越发如同谪仙人一般,轻描淡写道:“我这些日子奉旨要去大理寺,只不过如此一来我原在江州采办漆器的差事便要耽搁了。这差事是官家亲口交待的,交给外人不放心,宝轩已经中了秀才,正好让他历练一下,多知道些人情世故。”
“奉旨去大理寺,莫不是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兴诏狱之事?”濮宝轩来了劲,兴冲冲急急追问。却被濮二爷拍了一下后脑壳:“大人的事体是你过问的?”
“无妨。”濮九鸾轻描淡写,“那我走了,后面的事由我身边的徐林指点你。”
说罢便长腿一迈,告辞出去了。
濮宝轩呆呆立在原地,若是从前他会求之不得能有这个机会:既能躲着亲事又可在外头无法无天,可今天知道这消息却丝毫没有意想到的兴奋,心里有些舍不得新结识的那些朋友们。
濮二爷送走兄弟回正堂后仍旧掩饰不住兴奋:“十一弟是天子重臣,他手指缝里漏下来一星半点都是大事,何况这是在天子跟前露脸的大好事!”
濮二夫人则要现实得多,喜得合不拢嘴:“还是老爷你有远见,不像那几个小叔子一般在两房之间和稀泥,一开始就站在十一弟后头,如今我们吃肉,他们只能看着。”
“也是命,我当初与老大年岁相差不大,自小被他瞧不起,我又何必去巴结他,还不如烧十一这个冷灶。”濮二爷想起往事,叹口气,“唉,十一也是可怜,没了娘,十三岁就被打发到陇右道老宅,人都说他娘去得蹊跷,谁知道他会闯出头呢!”
“什么?爹?什么去得蹊跷?”濮九鸾竖起了耳朵。
立刻被濮二爷驱逐:“去去去,小孩子听什么大人的事!别以为你有了差事我就不敢罚你,今日喝了酒,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濮二夫人心疼儿子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嘟哝:“那我去给宝轩收拾行装,江州多雨,要带些除湿的草药,还要油布伞,现做鹿皮护膝又来不及,哎呀,也忒仓促了些!”絮絮叨叨往后堂去。
月色下,濮宝轩跪在祠堂里胡思乱想:原来那么英伟无事不能的十一叔也曾有那般的过往么?十三岁,比现在的自己还小些,没了娘,也会想娘么?
同一片月色下,马家前院里,三姐妹正围着一张矮凳吃点心赏月。
吕姐姐磕着瓜子讲古:“你们知道前朝那位刘娥太后么?她本出身卑微,后来被卖给个银匠做妾,银匠又将她献给高官,她长得美貌又聪明伶俐,说服高官将自己献给太子,得了太子欢心自己做了皇后,后来又扶持了太子上位,做了太后,有谁敢说她是个出身卑贱的二嫁女呢?”
“就是说嘛!”岚娘小心瞥一眼慈姑,“市井斗民又如何?那些达官显贵过得还没我们好哩!”
慈姑哭笑不得,这两位自打知道了濮九鸾是镇北侯之后,就赖在马家不走了,硬拉着她说要赏月,一个讲显贵们也没什么了不起,另一个就历数从平民擢升贵人的实例。生怕她因着知道了濮九鸾的身份退缩一样。
她对濮九鸾有意么?
他生得好,人又体贴,出手大方(划掉),彬彬有礼仗义相助,换做汴京城里哪个小娘子都会有些许朦朦胧胧的好感。
慈姑低头。
所谓门第之见对她而言倒不是什么大事,若她是个寻常平民女子,以她一腔慢勇的性格自不会退缩。
可她身世复杂,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成为最终射向濮九鸾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