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镜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并不是来自于“朱颜辞镜花辞树”这样的风雅之词,而是来自于“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这样的佛门偈语,是他的母亲希望他不必如明镜台那样,对世事万物都看得太过分明,希望他的一生能够“难得糊涂”,才为他定下的姓名。

但沈辞镜母亲的愿望到底还是落空了,因为看穿人心这件事,并非是沈辞镜“想”或“不想”的事,而是他本体“渡缘镜”赋予转世为人的他的无上天赋。而这样的天赋,也将永生永世地跟随他。

因此,当谢非言在看到沈辞镜的第一眼时,他就已经明白,沈辞镜必定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他心存恶念的事实。

这一瞬间,向来巧舌如簧擅于瞒天过海的谢非言,在沈辞镜的注视下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但下一刻,那向来正直、和光同尘却又自有坚持的沈辞镜却并未如谢非言所想的那样,质问他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谋害那几近百亿人的性命。

与之相反的,沈辞镜来到了谢非言面前,将谢非言揽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傻子,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啊。”沈辞镜无奈道,“为什么要认为这是你的错?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为了这件事责怪你?阿斐,你这是在小看我还是在小看你?”

谢非言顺从地将头埋在沈辞镜的肩上,沉默片刻,声音微低:“但我……的确对他们抱有恶念……我也的确设想过……驱狼吞虎之计……”

难道谢非言当真不知道心性不稳的孟无忌在对上此界气运之子孟星辰时容易发生意外吗?

难道谢非言真的不明白在对阵气运之子——并且是像孟星辰这样气运以兆计数的人时,无论再小心都不为过吗?

难道谢非言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下的决定和派出的人选,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决定,影响的是无数星球和近百亿生灵的性命吗?

谢非言明白,所以他从未觉得自己无辜,从未觉得自己是善。

但他可以承认自己为恶,却唯独……不愿令沈辞镜知晓这样的恶……

沈辞镜心情复杂,叹息着在谢非言额上落下一吻。

“怎么这么乖啊……”

这样的一个人,分明万般出色,却又在他面前这样乖巧真挚、满腔真情……这几乎都要令沈辞镜感到受宠若惊了。

而也正因如此,沈辞镜就更不愿谢非言将自己困于囹圄之中。

沈辞镜沉声道:“这世上,只有好人才会因为自己的某个决策而感到愧疚,反倒是做尽恶事的恶人,从不困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谢非言:“但是——”

“没有但是。”沈辞镜打断了谢非言的话,“阿斐,你要明白一件事——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其罪魁祸首不是打开罪恶牢笼的人,也不是将钥匙托付给旁人的人,而是罪恶本身。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被忽视的。”当遭受苦难时,世人往往会苛责那个招来苦难的人,而不敢向苦难的本身拔刀,这是因为世人欺软怕硬的本性,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苦难本身的对手,所以才将满腔怒火和怨气迁怒于另一个弱者。

但这偏偏是沈辞镜绝不会做的事。

“打开笼子的那个人,或许有责任,但绝非主要责任,而将钥匙托付给打开笼子那人的人,或许算是失责,但也远远称不上‘祸首’。”沈辞镜抚摸着谢非言的背脊,努力想要将自己的安慰传递给他,“阿斐,你可能的确对塞尔特帝国抱有恶意,我不知道这样的恶意从何而来,但我却知道,哪怕你怀抱着这样的恶意,你也从未主动伤害过他们,你只是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自己而已……”

“阿斐,你懂得克制自己的愤怒和恶意,从不伤害无辜;你会怜悯弱小帮助弱者,给那些沦于尘土的人站起来的机会……阿斐,你虽自诩为恶,但其实你所做的一切皆为善行,所以哪怕你自己认为你是一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恶人,但我也绝不会认同,因为你是最好的人——你就是那个最好的人!”

谢非言僵在原地,脸色微红,目光闪躲,几乎有些不敢去看沈辞镜。

沈辞镜叹笑着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所以阿斐,不要太责怪自己了……属于你的责任不可推卸,但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将它放在你的肩上,好不好?”顿了顿,沈辞镜在谢非言面颊亲昵蹭蹭,像是撒娇一般,但声音却温柔含笑,有无尽安抚之意,“听我的好不好?乖。”

谢非言脸色越发红了。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掌按住这张犯规的脸,拉开两人的距离,虎着脸:“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