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待了一会儿,米哈伊尔才脱掉外衣,把脑袋搁在亚伦的肩窝里,小心地抱住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亚伦。”他轻快地宣布,“我们已经抵达了维克菲尔德。我打听到翡翠城的遗址就在郊外,森林边上,咱们明天过去,好不好?我想,你需要一套新衣服。嗯,我们的钱不多了,给你买一套成衣,你不会介意的吧?我也得买一套,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虽然我确实没有再长高了。不够正式,也许。我相信爱德华兹侯爵和侯爵夫人一定是上了天堂的,也许他们会在那里看着……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
如果亚伦醒着,会哈哈笑着,或者故作惊讶地高声说“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米沙?”,但现在,没有人对此做出回答。
亚伦也没有回应米哈伊尔的拥抱,因为他的手臂紧紧地贴在躯干两侧,被一根弯曲的铁管缠住。他的双腿被绑得宽松一些,但也绝对无法挣脱。
他是在他们第一次乘火车的时候醒来的。
离开阿卡玛拉之后,米哈伊尔带着亚伦一路西行,横渡宽阔的圣西希家运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踏上了诺伦的土地。又过了一周,他们来到了一座通了列车的小镇。虽然衣着狼狈,还带着棺材,但还是买到了去往城市的列车票,小城里多得是想去大城市博机会的穷鬼。
米哈伊尔特意跟人换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本来人也不多,他又像个亚巴顿瞎子,还带着棺材,就没什么人凑到他边上去触霉头。但是列车发动没一会儿,亚伦就激烈地挣扎尖叫起来,一头撞破棺材板坐了起来。附近的乘客纷纷转头,以为是那个亚巴顿人绑架了什么人;米哈伊尔一把抱住亚伦才没有让他扑到一个农民身上去,随即扯下车厢中的铁管绑住他。来不及到站,他就扛起亚伦和棺材跳车逃跑了。
在那之后,也许是嗅到了诺伦特有的烤松饼和已经被城市侵占了不少生存空间的植物的味道,亚伦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甚至会享用米哈伊尔带给他的花瓣和少女的鲜血。他依旧喜欢和米哈伊尔待在一起,事实上,米哈伊尔根本不敢放他一个人待着。他稍微离远一点,吸血鬼就会暴躁地挣扎起来,等他靠近了,又胡乱地咬他。不会咬伤,但会留下印子,几次之后米哈伊尔觉察到亚伦是想亲吻他,就像那些无法脱离战争的阴影、虐打了妻子后跪下来求她原谅、下次发疯照打不误的士兵。
这让米哈伊尔更加着急,想要快点去往维克菲尔德。但他们不是一对很好的侣伴,他是个亚巴顿瞎子,亚伦是个诺伦疯子,没什么适合的身份可以伪装。于是他抱着棺材,沿着铁轨走,在郊外瞅准时机跳上一辆飞驰的蒸汽列车,在进城前跳下去。列车跑得其实没有他快,更别提爱弥儿,但是米哈伊尔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累过,几乎后悔跟坎迪·凯恩放了大话。
他还很饿,总是吃不饱。有一次,他们的钱花光了,他照例猎取了几条狼——这通常是合法的——,剥了皮带去城里卖,把亚伦藏在一个灌木丛里,用铁条绑得紧紧的。他回来的时候,亚伦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吸血鬼不需要呼吸,所以不会啜泣,直到米哈伊尔慌忙去摸他的脸,才发现他在哭,垫在下面的绒毛毯子和垫子都湿透了。那是亚伦唯一一次咬伤他,差点咬断他的右手手腕,但是一个时辰之后,他就痊愈了。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来到了维克菲尔德。并且,越靠近这里,亚伦的情绪就越稳定。在最后一段旅程中,米哈伊尔好声好气地跟他谈了一小时,带着他坐了一小时的列车,用一大捧鲜花挡住他的脸,告诉别人自己家少爷是回家去养病的。不过,上一站的时候,大概是忽然有些拥挤,亚伦惊恐起来,米哈伊尔从列车员手中接过棺材,就快步牵着他提前下车了;又把他哄进棺材,说是还剩一站路,快点赶路就行。
米哈伊尔按照约定,带着亚伦踏入了维克菲尔德。说是约定,也只是前一天傍晚亚伦胡乱答应下来的。有时候米哈伊尔也会有点气馁,因为亚伦从没跟他说过想要回翡翠城。
可是,现在他把亚伦和自己都洗干净,挤在那张又窄又短的、铺着用野花熏过的斗篷才不至于弥漫异味的小床上,就一点委屈也没有了。亚伦穿着睡袍,伸出手臂环抱着他,靠在他胸口,脑袋顶着他的下巴,也许睁着眼睛。
米哈伊尔闭上眼睛,微微低下头,把鼻子埋进亚伦柔软微卷的棕褐色头发里,满足地咕哝道:
“晚安,亚伦。唔,事实上,现在是上午……几点?我不大清楚……我要睡一会儿。”他微微倾斜身体,把亚伦困在他的手臂和躯干之间,紧密却又让亚伦可以轻易挣脱,“你过一会儿再睡可以吗?看着我……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