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偷窃。”米哈伊尔认真地说,“您的家境并不贫困,甚至可以说的上富裕,何必——”
他惊呆了。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库帕拉长到十八岁,差几天就十九岁了,从来没有人对着他的脸吐口水。
男孩看见他的神情,更加得意起来,虽然还在空中晃着腿,却已经不怕了:
“我告诉你,这就是一直以来的规矩!爱德华兹医生没有教你吗?!这些礼物本来就是给我们的,那些不去工作的懒鬼也配拿吗?连我,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感恩,从小就帮比顿先生打扫花园,他们呢?什么都不干,只会在街上乞讨!”
“可是他们找不到工作。”米哈伊尔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辩解了一句。
男孩摇着头说:“亚巴顿人果然都是笨蛋。工作有的是,但是他们贪心呀。像我,给比顿老爷干活从来都不要工钱,他们却整天嫌累,还要更多的工钱,宁愿乞讨都不愿工作。”
米哈伊尔说:“你一天工作多久?他们最多的每天需要工作十六个小时,得到的工钱甚至没法让自己补回消耗的体力,更不要说吃饱。”
“他们可以回家吃饭呀,在外面吃饭当然很贵。”门房儿子嘟哝道,“而且,也可以打猎……”
米哈伊尔叹了口气,把他放在广场外边,又回到了长长的、一动不动的队伍里。这些孩子得这样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米哈伊尔不知道他以前所谓行善的时候那些受他帮助感谢他的人是否也是如此,他只能沿着队伍来回走动,尽量多给他们一点温暖。有一回他抱起一个女孩,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只好一直抱着她。
傍晚原本要下雪的,他悄悄赶走了乌云,从月亮海南方偷来一截暖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话说回来,被发现就被发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深夜,一位黑衣执事步履匆匆,拖拽着一个男孩走进广场,四处张望一阵,满脸堆笑地找上了米哈伊尔。
“哎呀,哎呀,您是爱德华兹医生的管家吧?我知道,希斯特利亚管家,您今天扮演米哈伊尔……当然,实在是太像啦!”执事搓了搓手,“实在抱歉,医生托我关照关照您,下午有点事,错过了时辰,没发现这个坏小子。唉,您说得对,这可是盗窃啊,还是从穷人手里抢食,而且竟然已经持续了三年,天哪,就在父神面前……我们都吓坏了,这样的孩子必须好好教育,在那之前,惩罚是绝不能少的,怎么三年了还不知悔改呢!所以,我们砍下了他偷窃的手——”
米哈伊尔僵住了。那个门房儿子鼻青脸肿,浑身脏污,左手抓着一只右手,右手腕被一根布条紧紧捆住才不至于失血而死。男孩走得歪歪扭扭、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米哈伊尔一手抓住黑衣执事的肩膀,喝道:
“亚伦在哪儿?”
执事愣了一下:“什么?”
“爱德华兹医生在哪儿?!”
“这,我也不知道……”
米哈伊尔把女孩塞进他怀里,警告他好好照顾她,抱起男孩,抓起他被砍下的手,风一样冲出了广场。
他不断地问:“爱德华兹医生在哪儿?!”没有人给出回答,因为夜深了,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偶尔有被吵醒的孩子兴奋地大叫“圣诞老人”,马上就被另一声没好气的“那是亚巴顿人”赶回去;天气又冷,职衔高些的警官都躲在情妇屋里烤火,零星几颗巡逻队员也在偷懒。
他跑了不知道多久,浑浑噩噩,惊恐不已,直到亚伦挎着药箱出现在一个街角。
“发生了什么,米哈伊尔?你怎么哭了呀?”亚伦用西奈语问他,踮起脚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脸颊,擦下来一堆金粉和污渍。
米哈伊尔呆呆地看着他,他说:“啊呀,这不是比顿先生家门房的儿子吗?我记得他,是个坏胚子。怎么终于踢到铁板了?——往那边走走,借个屋子,手还能接上。”
米哈伊尔迅速跟上他,猫腰进了一间有点漏风的矮房子。一个女孩迷迷糊糊惊喜地叫道:“圣诞老人!”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亚伦已经跟女主人谈好了,借了一张瘸腿桌子,把男孩放在上面,拿出一瓶酒精往伤口倒了上去。
男孩在半路上痛得昏了过去,这会儿尖叫一声,疼醒又痛昏了。亚伦嘟哝了几句,一边娴熟地给男孩接上手,一边说:
“喝点热茶,米申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铁桶巷都听见你的声音了。别害怕,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跟我一起逃跑……”
他用西奈语胡说八道,正在昏暗的蜡烛下工作的女主人也听不懂。这是间位于一楼的裁缝铺子,狭窄阴冷,角落里摆着一张小床,桌椅板凳挤在一起,后门出去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公共厕所。米哈伊尔席地而坐,几乎填满了房间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