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微微侧过脸去,同样小声地蠕动大理石般冷酷僵硬的嘴唇:
“这是您儿子的婚礼呢,夫人,别提死人啦,多不吉利。”
莫里斯神父是在一个月前遇害的。那一天,德·佩兰老夫人邀请他为家族新建的一处车站赐祝福。当天晚上,神父留宿佩兰庄园,却在第二天早上被巡夜人发现死在了百花教堂门口,且死状凄惨异常,被人扒光了倒吊在正门上方,声带被捅坏,身上被利刃刻满污言秽语;法医认为他是流血而死的。凶手胆大包天,明知相机的闪光在夜里十分引人注目,却还是大费周章搬来器械,对着莫里斯的尸体拍了照,在教会有所行动之前给各大报社寄了匿名信。第二日中午,每户有点闲钱订报的人家都拿到了一份份在头版头条印着主教裸体的报纸。
巴蒂斯塔和玛格丽特在神父见证下接吻。德·佩兰夫人不想再看,挪了挪臀部,整个上半身都转了过去:
“那种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甚至一般医生做得到的!”
“夫人,话可不能乱说。”亚伦温和地看着自己的教女,朝她点了点头,“也许是父神显灵,莫里斯神父亏心事做多了自杀呢。”
说着,他仿佛是为这对新人的幸福所感动,闭上眼睛在胸口画了个太阳十字,轻声说:“阿门。”
德·佩兰夫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脸色愈发苍白。医生叹了口气,忽然又换了副流氓嘴脸,同情地说:
“夫人,我想您的胸衣系得太紧了,要去盥洗室松口气么?唉,早几百年就说了,连体胸衣和束腰对身体不好,伊里斯人真是太不尊重女性啦!”
说完,他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德·佩兰夫人弯腰,伸出戴着丝绸手套的右手——瓦伦丁主祭刚刚邀请双方父母上前和新人们共享这幸福的一刻,亚伦和新郎年纪相仿,却是父母双亡的新娘的教父。
老夫人打开他的手,亚伦也不气恼,捧着绣球花落后一步。德·佩兰夫人面色不虞地撇过头去,亚伦却和玛格丽特互相亲吻对方的脸颊,还跟巴蒂斯塔握了手。
德·佩兰夫人忽然说:
“玛格丽特,你怎么不敢看我?”
“也许是她太紧张了,夫人。”亚伦侧过去挡住了半个玛格丽特,温柔且抱歉地笑了笑, “您这样开明的母亲实在少见,希望您别介意。丽塔心里是非常感激您的,是不是,丽塔?”
德·佩兰夫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再也忍受不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亚伦推了推眼镜,和善地跟巴蒂斯塔解释道:“德·佩兰夫人最近有些神经衰弱,稍后劳烦少爷派人来取点药吧,以后也要注意别把束腰和胸衣绑太紧。您知道,都是那些该死的施工队……”
大家了然地点点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喷泉区的翻新进度来;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赞美德·佩兰夫人生了病还如此庄重地坚持完婚礼,一看竟是索菲·马丁。女人挽着丈夫的手,遥遥微笑着朝医生敬酒。
经过了开头一年的小心谨慎之后,亚伦倒是在雅兰堡如鱼得水起来了,一切都是因为这副眼镜。秘银的开采和锻造全都掌控在烈阳城手里,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稍微有点眼色的家伙都能认出医生的眼镜用了多少秘银,那条链子的精细程度不由让人产生更可怕的猜想;要是见识更多一点的,比如德·佩兰老夫人,甚至能认出那两片水晶是艾登王国的某种特产。
如今,亚伦·爱德华兹不仅是雅兰堡远近闻名的医生,还是本地卫生防疫委员会的会长,甚至有传闻称这个外乡人要参与今年的秋季选举,剑指雅兰堡空缺的三大议员席位。除此之外,他还是女性健康关怀协会的荣誉会员,致力于废除束腰,最有名的论点就是十二圣徒中的三名女性都不束腰,可见束腰是违反太阳神旨意的。
他的最后一项职位给他的议员之旅带来了诸多反对声,也有许多人感谢他,更多人觉得这个青年医生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风流浪荡子:女圣徒和女人当然不同,难道因马修的缘故就要让那些黑鬼跟自由民平起平坐吗?而且前几天就有消息传来说马修死了,不少人在家中庆祝呢。
只是无论如何,大家都跟爱德华兹医生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在佩兰家的婚礼上都频频有人给他敬酒。
婚礼的下一步是海岸。这是德·佩兰少爷要求加入的项目:他没有父亲,与各方亲戚的关系也不好,结婚后就要执掌家族权柄,因此,他希望在婚礼上给自己的妻子介绍家中产业,好在今后共同打理经营。作为一座海港城市,雅兰堡的佩兰家最值钱的产业除了银行和各类证券,就是海岸线上林立的工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