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阳尚未升起的清晨,好像全世界的坏运气都在为这位太阳神的圣徒让路。他杀了不知道多少士兵、修士、执事、祭司甚至修女,他曾经的弟兄姐妹们的血漫出走廊,像瀑布往花园流淌。
他们没有遇上哪怕一个圣徒,但圣徒们又的确在追捕他们,只是永远和两个恶魔失之交臂。
圣山山巅的不远处悬挂着一条彩色的星河,残暴的火焰席卷其中,那是约书亚和米迦正式交战发出的异象。
圣徒们的愤怒让修道院中央的神意钟楼和光辉穹顶都在震颤摇晃,米哈伊尔在无数武器中感觉到了伊莎贝拉的长枪“卡诺瓦”,但她一直没能锁定他;他听见伊桑怒吼着“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5]”,旋即踉跄一步,在跌倒前侧身猛地撞碎一根柱子以借力将自己扶正;加布里埃尔那能够溶化一座城市的“春泉”数次蔓延至他脚边,乔纳森吟唱着黑龙般古老壮丽的诗歌挤压他所在的整个区域。
米哈伊尔很着急。人们的面容和肢体在他眼中扭曲如幻境,整个空间向着寂静的、纸质的扁平演化,但怀中的青年完全没有反应。他意识到窄门就在附近,凡人不该有得天国亲自降临迎接的荣耀,但米哈伊尔破口大骂:
“滚开!滚远点!我会救他!我要救他!我会把你们全都送进地狱的!”
变形的空间如群山撕扯他的身体,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张大嘴闭眼狂奔。他的肩膀和大腿中箭,脊背和小腿被希尔的利刃割伤,汩汩流血,此刻他最鲜明的一个念头竟然是太浪费了!爱德华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尖叫道:“别跑了,别跑了米沙!放开我!我不跟你走了——米沙!米沙!”
米哈伊尔固执地抱着他跳进一个房间。第二圣战时期的圣徒他认不全,但这是伊莎贝拉的卧房,里头有个小小的忏悔室,她把重要物品都放在那里,包括圣所钥匙,他小时候跟她去过圣所观赏藏品。第三圣战之前每个圣徒都有一把圣所的钥匙,但贤者之石失窃后,这项制度就废除了,改为每年由两名圣徒执掌钥匙,七年轮换一次,明年就该轮到米哈伊尔和安娜了。
他把爱德华兹搁在椅子上,腿脚一软跪在地上。他张开嘴,胸膛剧烈起伏,口水和汗水一同滴滴答答落进羊绒地毯里。爱德华兹跪在他身边,看了眼房门,抚摸他的脊背,用力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厉声喝道:
“放松!米沙,放松!深呼吸——”
米哈伊尔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抓紧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忏悔室走去,生怕他抛下自己去引开追兵。忏悔室上方悬着一张圣像,那人有一头柔软的棕褐色卷发和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温柔而悲伤地注视着下方的两名窃贼。米哈伊尔一拳又一拳,把所有柜子和暗格打了个稀巴烂,抓住一把黄铜钥匙抓着爱德华兹的手,往卧室中的暗门走去。
真奇怪,后面应该是一条通往光辉穹顶的过道,出口是一幅莱昂纳多·迪·锡耶纳的随笔,不该是万镜长廊!但是米哈伊尔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的头颅充血,眸光黯淡,只能紧紧地抓着爱德华兹的手和圣所的钥匙,他们的影子和血穿过光可鉴人的、寂静的长廊,奔向圣所之门奔向贤者之石和流奶与蜜的迦南地!
米哈伊尔打开门锁,拧下钥匙。两扇香柏木制成的包金大门太沉重了,他不得不暂时松开爱德华兹的手,双臂上青筋鼓起,弓起腰背拉开它们。但是他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脚踹进了门缝,爱德华兹狠狠地把门撞上,带血的刀尖随即刺穿木门直抵米哈伊尔的额头。他脚下的石砖消失了,仅仅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不是圣所的门,没有刀能刺穿圣所的门,这是万神殿后的窄门!
万神殿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
下一刻,空旷的殿中响起了米哈伊尔疯狂地冲击木门的声音。
他拍打着没有门锁和把手的木门,很快咬紧牙关攥紧拳头,手臂撞在上头像两柄攻城锤,骨裂的声音在持续的撞击声中清晰可闻,然而他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捶打、捶打、捶打,眼泪在那张扭曲的脸上到处都是,和拳头上的血一起往下落,他咬紧牙关企图从尚未发育完全的骨头缝里榨出未来所有的力量,神啊我们在天上的太阳神密特拉我的父亲放我进去让我救他我把一切都献给你求您拯救您愚昧无知的——!
太阳骑士手无寸铁,用身体的每一块骨头向过去的历史冲锋,可窄门和创造它的主截然不同,没有丝毫的同情心,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连块翘起的木屑都吝于施舍。米哈伊尔修长的手掌、笔挺的肩膀、洁白的额头和圆润的膝盖全都无能为力,终于他跪在门前沉重而艰难地呼吸,破碎的手指在地面上抓出十道血痕,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胸腔里满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