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娜紧闭的双眼朝向他,竟像凝视一般深沉。半晌,她说:“他出生的时候,是我给他施的浸礼。”
米哈伊尔如遭雷击,口鼻鲜血干涸,眼睛却仿佛要接着流血。他的脑海一阵嗡鸣,过了简直有一场战争那么久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您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变成‘叛徒’。”亚娜无奈地说,“谁都知道我和爱德华兹侯爵关系甚佳,我们一起打赢了第二圣战,即使到了那一代,我也能够将后背交给罗贝托·爱德华兹侯爵。”
米哈伊尔干巴巴地开口:“那么,岛上那些教堂……”
“我是密特拉的圣徒,‘春之祭礼’亚娜。”亚娜缓声说,“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因此我当然要为祂传播福音。加布里埃尔是我杀的,他太僭越了。只是离开葡萄园一阵子,仆人非但不好好经营,还篡夺主人的产业,要是亚伦和雅各还在,他哪里能死得这么轻易。[6]”
“他是……”
“我不管他伪造了什么身份,连乔纳森都能变成无辜者,何况是他?”亚娜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他是我的仆人,是我出于好心买下的奴隶!”
她最受不了这个,受不了现在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年轻人。亚娜陡然捏着阿诺德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库帕拉殿下,您要是心中对我的弟兄姐妹们有什么不满,也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那很粗鲁,而这就是我的警告!今日的第二次!”
米哈伊尔骇然抬头。
——他早就认出来了,但难以置信。他早该确定的,毕竟那是他的第一把开锋利剑;他四岁时得到了它,它本该待在他位于烈阳城的忏悔室内。现在,它被熔铸成了镜框和银链,吊着的十字架和绿宝石也是剑柄上的装饰;那两片“水晶”是艾登王国献上的贡品,只有拉斯维特主教亲手制作并献给圣城的玻璃才会如此无色透澈、水光潋滟。
阿诺德温驯地将下巴交给她的手掌,一动不动地屈着膝盖、弯着脊背,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上显现出虔诚无比的光辉,努力地不流露出任何忧伤的神情。
亚娜心软了,放下他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向米哈伊尔,声音稍显缓和:
“不要惹怒我,殿下。是我选择离开圣城,但我仍然是父神的女儿,祂在这地上的圣徒。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回到圣城,成为你们的噩梦。您或许是某位神祗的孩子,但目前来看过于稚嫩了。而等您长大之后,就不会有来阻碍我的想法了。”
亚娜放开阿诺德,拍拍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奶奶一样慈祥的吻。阿诺德醉醺醺的,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哀求道:
“原谅我。”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亲爱的。你做得很好!”
亚娜鼓励道。阿诺德这才放松下来,靠在她柔软的长裙里,幸福地睡着了。她面露不忍,缓缓抽出手臂和裙角,将他靠在椅子上,往长桌首座行去。
“您不带他走吗?”米哈伊尔最后询问了一句,感到伤痛和疲倦潮水般狡诈地漫过了自己的头顶,几乎叫他站立不稳。
“他不是战利品。”一条鹅卵石小径从分离的藤蔓屏障中显现,女先知款步走远,摆摆手,绿叶白花和淡紫、橙红色的黄昏渐次淹没了她的背影,“更何况,他并不想被我拯救。”
作者有话说:
[6]葡萄园和仆人的比喻是新约里经常出现的,原文基本都是说主人出去办事,给三个仆人发银子叫他们打理产业,第一个投资赚了一倍,第二个放贷收利息,第三个埋起来不动,巴拉巴拉。这里引用主要是为了有点内味。
下章偷偷放点小阿诺德~
第44章 14一名刺客(1)
维克菲尔德东边有一座巨大的森林。
爱德华兹们世代戍守于此,拦住来自北边的亚巴顿帝国的伤寒疫病,挡住西边诺伦帝国的征服欲望,也得抗住东边密特拉王朝的野蛮生长。
米谢丽雅女王为阿诺德·爱德华兹侯爵的城堡赐名“翡翠城”,以纪念他美丽的、像世上所有绿宝石之光辉汇聚的眼睛。翡翠城东边的那座森林反常地生满四季常青的山毛榉、圆柏、油松、冬青、云杉和樟子松,连五角枫都咬紧每一片绿叶挨过冬季的飞雪,参天浓郁的树林好像荒芜的亚巴顿帝国或野蛮的齐格弗里德联邦特有的景象,又仿佛一只绿色的眼睛,驻守在诺伦帝国的边境,日日夜夜、生生不息。
长辈们很少去阿梅希斯特森林,从第一位爱德华兹侯爵开始便是如此。在阿诺德·爱德华兹从战场上回到诺伦之后的半生中,他从未走进它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