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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又一刻钟后,四轮马车停了下来。米哈伊尔面色不变,背好光辉少女和贞洁祭祷,穿着那身洁白的细麻衣,踏上了王宫内部玉石铺就的地面。吸血鬼医生神色冷漠地跟在他身后,腰背笔挺,像个严厉的钢琴教师。

两人一前一后,在卫队、侍女和鲜花的簇拥下前行,第一站竟然是宴会厅。那是花园中一处露天的、由十二根高大雪白的石柱围拢的平地,地上铺着鹅卵石和厚实的刺绣毛毯。花海草丛围拢过来,高大的树木在石柱之上互相触碰,各类粗壮的藤蔓联结彼此,从穹顶上挂下一串串风铃花和榆钱、葡萄,傍晚酷热的阳光被这一切挡在绿叶后边。

在米哈伊尔看来,这儿到处透着可疑的气息。铺着刺绣细麻布的长桌上摆满一盘盘食物,不是伊里斯或诺伦招待他时用的分餐制,更像更古老年头野蛮的诸王的筵席。也无人就一些特色餐点解说两句,甚至同桌除了他们就没别人了;他们落座的时候,送餐的仆人们刚好离开,宫廷女官只负责为他倒酒,其他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两人被邀请就餐,国王始终没有露面。

阿诺德原本比他更警惕,但仆人送上来一壶红茶,他闻了闻,屈服了。米哈伊尔还在犹豫,他已经端着镶金骨瓷茶杯和瓷碟喝了起来,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叫他的脸颊都仿佛柔软了下去。

“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红茶。”阿诺德眯着眼睛说,“你们的大祭司是对的,熔岩岛该藏起来,否则诺伦一定愿意为此开战的!”

女官微笑着施了一礼:“感谢您的称赞,爱德华兹先生。”

米哈伊尔朝他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意思是“您就不怕有毒?”;阿诺德双眉一振,毫不在意地说:“我喝您的血的时候也没想过太阳骑士的力量会不会把我烧焦。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还是好喝的重要。”

米哈伊尔有些尴尬,朝那位女官道歉,对方也不介意,继续为他倒酒。

两个人的宴席进行到一半,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盈整齐的脚步声。

十三位少女鱼贯而入,齐齐朝阿诺德行了一礼,面上带着羞涩的微笑。她们或衣着光鲜,或光脚散发,只是右手都举着盛满鲜血的小酒杯。

米哈伊尔的神情冷峻下去。

女官微微一笑,嗓音温和而冷静:“爱德华兹医生救过她们的命,她们为此来报恩。这是大祭司的安排,殿下,熔岩岛既然想要与世无争,也就不该欠人恩情。”

米哈伊尔那两道英挺的淡金色眉毛又拧在了一起。阿诺德却已经放下茶杯,系好餐巾,礼貌地询问第一位少女:

“我是爱德华兹医生,您叫什么?”

米哈伊尔回过神来,发现才这么一会儿,他居然已经在用熔岩岛的语言说话了。虽然发音还有点毛病,但由于句子结构简单,语法和单词便都没出错。即使是米哈伊尔,也是靠船队靠岸前的巡查堪堪学会的这门语言。他看着端坐在缎面软垫上的医生,不由重新评估起他的能力来,甚至他的被捕都可能是故意的。米哈伊尔从不对此掉以轻心。

打头的少女裹着亚麻色印花头巾,脖子上垂下一串宝石项链,光彩照人,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她笑着双手递过镶红宝石的金杯,声音清脆得像晨鸟啁啾:

“您送给大祭司的虎杖治好了我的血热病,感谢您,爱德华兹医生。”

阿诺德说:“您应该感谢您的大祭司。”

少女摇摇头:“大祭司说了,她没有给您报酬,要我自己来还。”

“好吧,那么,谢谢您。您的血很香。”阿诺德接过酒杯,扬起脖颈一饮而尽,银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闪光。

第一位少女拎起裙角行了一礼,退到一侧,第二位腿上绑着白布的农家少女走上前来,感谢他的药方挽救了她故乡的村庄;第三位赤足少女感谢他送给大祭司的医书抄本,她原本是教会收养的孤儿,靠着这些知识加入了教会医院,不用担心成年后被赶出去流浪;又有几人感谢他留下的药方和药材,最后甚至有人来感谢爱德华兹为城市防疫工作与地下排水系统做出的贡献,她的父亲是王都的清道夫。

米哈伊尔坐在桌子对面,食物一点没动,仿佛被这场景感动而入神,双手却时刻准备着去抓住靠在桌沿的武器。阿诺德旁若无人地一杯接一杯喝下金子或木头盛装的鲜血,颧骨上逐渐泛起醉酒的红晕。喝完最后一杯,他竟然喘了口气,捂着眼睛崩溃般哭泣出声。

十三杯不同风味的纯洁少女血液下肚,比混合的葡萄酒和麦酒还浓烈,把吸血鬼喝得烂醉如泥,毫无风度地跌到椅子底下,眼镜从鼻梁上滑下去吊在胸口。他抽了抽鼻子,好像真需要呼吸似的,脸上一片带了死气的深红,连眼珠子都变了色,脆弱地抬起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