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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哈伊尔惊呆了。

第一眼,他甚至难以置信这些戴着镣铐、挤得连坐下的空隙都没有的囚犯是人类。他们伤痕累累,骨瘦如柴,低低的呻吟像苍蝇的嗡鸣一般此起彼伏,被淹没进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里。

他身后传来阿诺德·爱德华兹沙哑的声音:

“这就是这艘商船最值钱的货物。”

米哈伊尔没有说话。阿诺德继续说:

“虽然在城外就闻到了味道,但是,我的确很久没有离开这片大陆了,连新月群岛的事都是出于对教会的了解胡说的。因此,原本我只当是正常的臭味,毕竟我坐船去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时候也忍受了整整半年。您是教会的大祭司,贵族在您眼里也许和平民没什么两样,都是些需要向神忏悔的罪人,充其量交的税多一点,他们之间没有区别。但艾登的比安琪子爵一家,您是应当了解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略施法术叫那几个来阻止他们进仓库的船工闭嘴,也不管米哈伊尔到底有没有在听,说:

“十二圣徒第八,‘夏夜’乔纳森,将‘厄难救赎’玛利亚送上火刑架之后取代了她的位置。在那之前,比安琪仅仅是艾登王国诸多皇室乐师中的几人,靠着广博的乐器知识在上流社会有那么一点名气。”阿诺德差点习惯性做一个夸张的呼吸来表达感叹,急忙停下,匆匆说完,“爱德华兹家族还在的时候,黛娜公主偶尔会拜访翡翠城。她很瞧不起比安琪的演奏水平,甚至派自己的船队将艾登送来的乐师遣送了回去。”

米哈伊尔甚至没有责备他这么说是出于对圣徒和教会的敌视。少年骑士浑身僵硬,牙齿咯咯作响,皮肤烫得几乎能把衣服点燃。

金狐狸号剧烈地沉浮颠簸,米哈伊尔大步向前,念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挥手叫墙壁上燃起熊熊烈火,那些火焰纯净而明亮,却丝毫没有灼伤木板。他双手一错便扯烂一只铁笼的矮门丢在地上,又扯下上面那只笼子的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暴躁地一个接一个,很快变成了机械的重复。

人们从笼子里走出来,一双双辨不出感情的眼睛跟着米哈伊尔。那些铁棍在他手上扭曲成各种恐怖的角度,他的手掌也很快血迹斑斑。阿诺德下意识耸了下鼻尖,又忙不迭后退一步。

笼子堆得十分密集,也许是由于金狐狸号摇晃频繁,到了后边,米哈伊尔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他瞪圆了眼睛盯着那些铁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转身叫道:

“出去!”

少年清亮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没有人动弹。他换了官方红月语,命令道:“出去!”

许久,才有一个不知道是胆大还是死心的男人往门外走。这些人有高有矮,骨瘦如柴,也有饿得肋骨和肚子一起凸出来的,分不清年龄。阿诺德脸上更白了,一双碧绿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同情的笑意,站在门口,手臂上挂着一长串钥匙,一个一个给人打开锁链,比烈阳城的祭司给人施浸礼还庄重肃穆,但谁都知道那实际上是个被迫举行的仪式。

仓库逐渐有了空位,米哈伊尔用力一推堆积着不少尸体的空箱,继续破坏剩下的铁笼。

很快,米哈伊尔站在仓库最深处的墙壁前,穿过熊熊燃烧的白金色火焰望向阿诺德·爱德华兹。

医生才把工作做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份洗礼的荣耀,把钥匙交给几个还算健康的,叫他们自己解锁,转过来朝米哈伊尔笑了笑。

米哈伊尔颤抖着、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将这浑浊恶臭的气息永远牢记。

阿诺德说:“他们需要清水和食物。真不知道福克斯船长是怎么做生意的,这样到了目的地还剩多少?”

米哈伊尔说:“那就给他们清水和食物。”

阿诺德摸摸下巴,又觉得摸过铁链的手恶心,嫌弃地拧了拧鼻子:“给他们不好。我也是见过叛军的,即使是您的敌人,您也该承认他们勇气可嘉吧?医治这些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亲自复仇。”

米哈伊尔毫不犹豫:“詹姆斯·福克斯,他们所有人都会下地狱的!”

阿诺德眯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手:“咱们去饱餐一顿!——殿下,我没学过他们的话,您看着翻译一下。”

米哈伊尔说:“你们自由了。请跟着我们去领取食物。等审讯结束,我送你们回家。”

阿诺德说:“殿下,不要总是许不切实际的承诺。您没那个天国时间去做这些事,更不合身份。”

“您不是没学过吗?”

“我猜都猜出来啦。”

“……为什么?很明显吗。”米哈伊尔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