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德涅尔捉住他冰凉的手指,“我对着我父亲向您起誓。”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阿诺德问:“您记得阿列克谢·司捷潘诺维奇吗?我托您去送过药。”
“我四天前去过。”德涅尔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别的,“别挂念他了,您在这里不知道吧,他们都是一伙的。再等一会儿吧,您的手好冷。”
“我是吸血鬼,冷才正常。”
“您和别的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阿诺德抽出手来,在地上写了三行字:凯瑟琳。柳树,白芷。樱桃树,茴香。
随后,他站起来看着德涅尔,说:“快走吧,德涅尔。离开这儿。”
德涅尔也站起来,仰头望着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绿眼睛,庄严宣誓:“我会的,爱德华兹医生。”
德涅尔在楼梯口向米哈伊尔致意,两人都一言不发,就此离开了地牢。
早晨八点,查莱克大部分居民涌向格兰特三圣山,在修道院内外参与了一场由“人民守护者”罗林斯主持的盛大弥撒。之后便是宣读阿诺德·爱德华兹的罪状,修道院为此开放了广场。来围观的平民只能在围墙外面等待罪人被押送出来游行,作为补偿以及为庆祝教会除魔的胜利,每个人可以在小门处领一颗苹果。
米哈伊尔·库帕拉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德涅尔拒绝了疗伤和早餐邀请,格蕾祭司悄悄跟上去,见到他下山之后去了卡特医生的诊所,也就放心回来了。宣判的时候德涅尔也不在,阿诺德·爱德华兹倒是在太阳底下站得笔挺,一双眼白泛红的绿眼睛亮闪闪的,整张脸庞焕发着骄傲的荣光。
米哈伊尔不由自主盯着他看了许久。
阿诺德的领口还佩戴着他送的绿宝石领花,那颗宝石和他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吸血鬼的站姿相当傲慢,有些刻意的味道,但本质并未改变。要不是他的皮肤因烈日灼伤而鼓起水泡,裤腿上被骑枪刺破的口子也沾满血污,他看起来简直像在接受罗林斯授勋。
米哈伊尔头一回觉得民众的声音如此喧哗、嘈杂、刺耳。要是他们都闭上嘴,叫我能好好思考就好了。
他应该相信罗林斯和格蕾祭司,但是阿诺德怎么知道那座塔楼会塌陷?罗林斯又是怎么找上阿列克谢的,此前的调查中没有一个人、一份文件提起这个,连他都是在询问了三位执事之后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不排除德涅尔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但阿列克谢真的患有癫痫吗?罗林斯说那些话究竟是无心的还是脱口而出?阿诺德的言语岂不是透露出他认识罗林斯吗,可罗林斯此前不认识阿诺德这事也并非谎言。
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圣徒?
米哈伊尔·库帕拉身穿银白甲胄,六百六十六位贵族少女刺绣的洁白披风由太阳十字架扣在左胸。他的腰间悬着长剑“贞洁祭祷”,背上负着骑枪“光辉少女”,站在身穿白袍的罗林斯身侧。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像要一剑砍了那只吸血鬼。
由于行程紧迫,所谓的“游街”不过是绕着修道院走两圈。阿诺德·爱德华兹接过镀银十字架的时候还朝罗林斯挑衅地笑了一下,轻声说:“我先下去给诸位准备热油。您们的报应就要来了!”
罗林斯平静地笑了笑,米哈伊尔却越发不平静。他难以相信,“遭报应”这种词组竟然会出现在一只吸血鬼诅咒圣徒的场合中。
格蕾祭司温柔地为他绑好绳子,阿诺德嘻嘻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但是下一刻,格蕾祭司取走了他的绿宝石领花,他尖叫一声:“还给我!”
米哈伊尔尴尬地停下脚步。格蕾祭司朝阿诺德晃晃那颗在阳光底下耀眼无比的宝石,微笑道:“先生,这是您从殿下那儿诓骗去的,利用他对您的——信任。再怎么说,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无耻的人吧?”
“我又不是人!”阿诺德瞪着他小声叫道,龇了龇牙,“那本来就是我的。”
“是吗?”格蕾祭司挑挑眉毛,将宝石抛给米哈伊尔,在这空隙中,猛地朝吸血鬼脸上挥了一拳,随后朝鼓掌的群众行了一礼,施施然走下台阶。
修道院外头已经挤满了人,里边的城市贵族则获得了上围墙去见证这一刻的特权。这很枯燥,更别说今天头顶上照旧挂着八月份的大太阳,但谁叫年轻漂亮的米哈伊尔·库帕拉牵着他的爱马爱弥儿走在前头?他的金发洋溢着春天早晨的气息,白皙的鼻尖和鲜红的嘴唇能叫一切传说里的公主黯然失色。过了今天,查莱克人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也不希望见到:太阳骑士第二次光临某个国家,通常意味着那儿发生了严重的灾荒,或者需要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