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的。”米哈伊尔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看着那些沉默的病人们,“下午我还会过来。直到阿诺德治好你们,我就和你们住在一起。你们是我的弟兄姐妹,我——”
“请您离开吧。”
领头的老人平静地指向外面:“我们还有一把伞,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既然不是神,那就请不要怜悯我们。”
米哈伊尔错愕地看着他们。麻风病人们惨白的脸上带着不同的愧疚,老人放下茶杯,撑着他的长杆站起来,掂了两下,转过带钩子的一头,将杆子刺向米哈伊尔。
“我年轻的时候,波托西刚脱离齐格弗里德联邦的统治,我为我祖国的尊严而战。又过了几年,我在前线与教会的士兵作战。”老人说,“现在,殿下,我仍然爱她,也不愿接受敌人的怜悯。终有一天,密特拉会和齐格弗里德联邦一样离开!”
“可是大麻风——”
“在密特拉来之前,这不是一种罪犯的病症。”另一个老人说,“我们曾经照顾患病的同胞,他们能够得到悉心照料,不会因此被赶出村镇,一年四季穿黑袍像游魂一样游荡,最后消失在旷野;我们曾经生活在战乱中,但每一颗粮食都是自己劳动换来的,我们的儿女不会被迫进入修道院,从此再无消息!”
“可现在的大部分事物都比几十年前要好。”米哈伊尔抬了下手,不过没拨开眼前的长杆,“卫生、防疫、经济、政治都比以往要好,你们不会作为农奴遭受虐待,还有,教会的确有麻风病院,也许是那个教区的主教没弄清楚,对不起,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毕竟波托西大教区很特殊,我们是和伊里斯还有艾登一起——”
“对于你们而言只是一个新的教区,可这是我们祖先的故乡!”老人忍不住佝偻起身子开始喘气,又努力直起身来。米哈伊尔并不擅长面对这些人,他们对旧习的坚持简直成了一种傲慢。但这毕竟是位老人,只是想保卫米哈伊尔从未有过的故乡。
米哈伊尔后退一步,礼貌地说:“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伤害了您。无意冒犯,希望父神保佑您健康平安。爱德华兹医生是一位优秀的医生,诸位可以信任他。”
他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眼中却又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后者忽然来了力气,三两步上前,重重地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声音洪亮:“感谢您和爱德华兹医生的仁慈,殿下。”
米哈伊尔眨了眨眼睛,弯腰保证道:“我会替您转达问候,先生。”
“再见。”
米哈伊尔扶了扶小黑帽,最后还是忍不住抓了下金发,随后迈开步子进了城。
回到修道院,和伊森、贝托两人闹了一阵,米哈伊尔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大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罗林斯拿他没办法,只当是十六岁少年的通病,不再揪着瓦西里神父死亡中的几个问题不放,叫他自己出去散心。于是,米哈伊尔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掠下山坡,于雨中轻快地蹦跳了一下,径直朝下区去了。
阿诺德·爱德华兹正送一位农妇出来。前院的泥坑上搭了木板,米哈伊尔在栅栏外等了许久,听站在木板上的医生严肃又絮叨地告诫一些饮食和用药方面的注意事项。那位农妇仰头看着阿诺德呢,还总是这里听不懂那里记不住的,最后阿诺德不得不答应,她可以每天来复诊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米哈伊尔有点不高兴。
那位女士一离开,米哈伊尔就一挪步子,拦在了阿诺德身前。
“下午好,米沙。”阿诺德接过他塞过来的一篮花,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这是?”
“蝴蝶花。”
阿诺德当然知道这是蝴蝶花。紫色的,在齐格弗里德联邦,每逢库帕拉节到处都是。
他这么想着,倒是没说出来。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您……不喜欢这个吗?”
阿诺德下意识摸了一下脸,但这张脸连笑都不会好好笑,哪里能流露出什么细微的表情。他迅速且镇定地说:“不,夏天有这个正好。作用比薄荷差一点,但味道不错。”
米哈伊尔小心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阿诺德嘴一下子没合上,呆了好一会儿,米哈伊尔就一直看着他。回过神来,医生烦躁地摆摆手,转身进门:“行了,进来吧。”
今天卡嘉不在,茶是阿诺德自己泡的,一点糖也没放。米哈伊尔喝了半杯凉茶,从口袋里掏出钱袋:“加夫里尔先生嘱托我转交的,预付的诊金。他们感谢您的仁慈。”
“如您所见,收了钱的。”阿诺德也不讲究,打开钱袋数了数,抛给他两个银币,“您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