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了下去。
·
第二天一早,阿诺德·爱德华兹锁好诊所的门窗,正准备去市政厅租马,米哈伊尔·库帕拉又来了。
“早上好,阿诺德。”米哈伊尔打了招呼,问他有没有空去修道院一趟。
他今天没穿铠甲,换了一身饰带镶边的白色军服,大热天的还披着那件斗篷,全身上下只有靴子和腰带是黑的。阿诺德看了一眼,不由开始担心他腰间那个十字架皮带扣会不会戳到重要部位。
医生抱歉地说今天要去采购草药,米哈伊尔就失望地叫了起来。
“您躲着我!我昨天才去过!”他叫了一声,就泄了气,沮丧地递过去一捧和他眼睛一样蓝紫混杂的绣球花,小声说,“我再次向您道歉,您就原谅我吧。罗,帕伊西神父说,这是波托西没有的品种。”
阿诺德挑挑眉毛:“您将修道院当成自己的财产啦。”
米哈伊尔一下子脸红了:“不,呃,您这么说也对……父神在上,我怎么做了这种事?!”
“但还是感谢您。”阿诺德却笑了两声,接过花束,“愿父神将这罪算在我头上吧。——您找我去修道院做什么?”
“别开这种玩笑。——瓦西里神父病重了,捷列金医生得陪着他,愿父神保佑他们。修道院的两位医生,一位回老家结婚,还有一位是到了时辰,前天晚上蒙主恩召了。伊森和贝托暂时没人照看,我想请您去看看,贝托的右腿可能出了问题。”
“贝托,右腿——是那位褐色直发的先生吧。扭伤是这样的,骑士嘛……呃,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他肯定是觉得忍得住伤痛就到处跑,是吧?这可不行。您得叫他们好好躺着,否则以后大有苦头吃。”
“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吗?”
“当然。稍等。”阿诺德说着就开门进屋,将绣球花束放在厨房的时候偷吃了几朵,舔着嘴唇去那些通到屋顶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罐药膏,出门递给米哈伊尔,“主原料是八角莲,不能多吃,有轻微毒性。敷在扭伤的地方,再取一小勺用温水化开服下,一日三次,吃一个月。”
米哈伊尔道了谢,收起药瓶,笑呵呵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医生。”
阿诺德正重新锁门,闻言愕然:“您不去送药吗?”
“不去。”米哈伊尔无情地说,“我都叫他们不要乱动了。给他们吃点教训!”
他那任性的冷漠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您这回要买些什么药?”
“茛苕早就用完了,薰衣草和迷迭香昨天中午借给卡特医生救急,现在所剩不多,卡特人不错,医治您的同伴还是绰绰有余的;还得买罂粟——红月大麻不知道有没有,它的镇痛效果更好,成瘾性也更低,但听人说好几十年没有红月帝国来的船了。这些都是进口商品,就连在多洛塔也得碰运气,我付钱叫人盯着,要是有货就帮忙拿下,可诊所还老是缺这缺那的,去年开始那些警察啊骑士啊打了架上这儿来,我就给他们一根木棍,这么能就别用麻药了!”一说到他的草药,阿诺德就喋喋不休起来,“蒿草和艾叶之类的诊所倒是都有种植,事实上,两年前开始市政府就在鼓励种植它们和芦荟,用于防疫。感谢父神!”
“感谢父神。”米哈伊尔跟着画了个太阳十字,“请允许我带您过去吧,阿诺德。爱弥儿跑得很快,两刻钟就能到多洛塔。”
“这不行。”阿诺德收起那点僵硬的笑意,抬头严肃地看向他,“茛苕、罂粟,这种东西也只有我们这些人会用,说得难听一点,还有女巫。要是叫人见到您接触这些东西,您的名誉——”
“既然是为了救人,那就没什么好忌讳的。”
阿诺德慢条斯理地取下方片眼镜擦了擦,指指自己:“殿下……”
“又是殿下!”米哈伊尔叫道,“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了朋友?”
阿诺德无奈地戴好眼镜:“好吧,好吧,米沙。我眼睛不好,不只是近视,还有青光眼,不能看强光。今天太阳实在太大了些。昨天看病的时候听说市政府有要去多洛塔的货车,准备去搭一程。感谢您的好意……”
米哈伊尔仰头望向晴朗的天空,又看向阿诺德:“今天从早到晚都是晴朗的,要是坐市政厅的货车过去,您戴帽子打伞也得在日头下熬很久。”
阿诺德无奈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总不能任性到要老天——”
他看着米哈伊尔,闭上了嘴。后者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英俊面庞上露出天真又狡黠的笑容:“您说得对。我不告诉罗林斯,您也不告诉他。这样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