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斩断

宋寒时顿了片刻,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加重了一点力?道。

夏倚照蹙起了眉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觉到手腕处有些疼。

她刚要甩开他?,就看到宋寒时的眉眼忽然松懈了一些,牵着她进?了营帐,“外面风凉,先进?去。”

帘子放下之后,夏倚照便直接甩开他?的手,径直道:“臣妾有话要和皇上说。”

她正了神色,缓缓道:“臣妾虽不愿承认,但过去十年,早已物是人非,若是缘分已尽,不如趁早和离……”

她还?没有说完,宋寒时就有些迅速地打?断她,“阿照!”

他?一张脸冰凉如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冷淡,“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得很清楚,臣妾从前也说过,若是皇上心有所属,亦或是另有欢喜,那便直截了当地告诉臣妾,臣妾绝不纠缠。”

听她这?番话,宋寒时眸色越发阴鸷,藏匿着一闪而过的猩红,“阿照,你如今早就不是以前当初那个恣意妄为的夏小将军,你是朕的皇后,如何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和离两个字?”

夏倚照脸色也沉了下来?,“臣妾很清醒,臣妾只是觉得,若是勉强与旁人共侍一夫,不如就此断了,皇上应该也觉得无力?面对臣妾的小心眼……”

宋寒时几乎有些迫切地打?断她,“朕从未这?般觉得过。”

夏倚照看着他?,忽然就叹了口气,松开手,“我真的累了,宋寒时……”

她抛掉那些礼数,语气真诚,“我方才?提出和离,并?不是闹脾气,而是……”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宋寒时本来?冷意如霜的眼眸在看到她沉静的眉眼时,忽而又柔和了一些,眼中似有融化的迹象,牵着她的手走到里?侧,“你可以跟我闹脾气,别在气头上说这?些话,嗯?”

不知是不是夏倚照的错觉,经过他?的书案时,她闻到某一处传来?一阵血腥味道,一下便皱起眉头,往那头看去——

宋寒时却是一下抓紧了她的手腕,加重了力?道,“阿照。”

夏倚照回过头来?,看着宋寒时,眉头蹙了起来?。

宋寒时却是对她勾了一下

嘴角,笑意淡淡,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这?般凉,为何还?穿着铠甲?”

夏倚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在外头习惯身穿铠甲,即便睡觉时也不曾卸下。

最开始到萧国?的那两年,她每晚睡觉都是和衣而眠,生怕有人会突然袭击。

这?些事情她在信件中从未跟宋寒时提起过,那些在异国?他?乡的胆战心惊,她从未想过要宋寒时和她承担,都是独自消化。

这?十年,她几乎没有睡完整过一个好觉,后来?也是肚子慢慢大了起来?,无法身着笨重的铠甲,这?才?改掉了这?个习惯。

她想起从前的事情,又想到春儿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宋寒时松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夏倚照刚一抬头就感觉到一道阴影闪过,而后肩上一暖——

面前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清俊朗逸,五官精致深邃。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又有尊贵的身份,他?和那些许多大官显贵的公子哥侯府少年都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子殿下的身份,从小便比旁人要早慧一些。

他?聪明睿智,成熟稳重,对待所有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生人勿近,因?为他?生来?就是要做天子的人,只能隐藏他?的情绪。

——她原本以为她是那个不太一样?的人。

他?们年少美?好,青涩纯贞,以后便是一番痴缠,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都属于彼此,不会再有旁人。

夏倚照的心缓缓沉静下来?。

她就这?样?细细地描绘面前的人的眉眼,轮廓,又陡然生出了一股烦闷的感觉。

虽然心中已经决定?要放下,但是又不免遗憾。

或许她不应该这?般贪心,奢求一个帝王的独宠。

只是当年遇到他?时,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这?世上她最想要的一切。

他?现在可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记得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夏倚照出生在武将之家,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直以来?都十分恩爱,从小到大的看到最多的便是他?们二人如何伉俪情深。

即便外面的男人总是三?妻四妾习以为常,那些深爱着自

己丈夫的妻子即便是心中酸涩,却也只能摆出大度的模样?,四处张罗着妾室,不想落得善妒的名号,她的父母亲依旧从未变过。

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懂那些名门闺秀为何要委屈自己,既然还?是会在意那些妾室,那便各过各的!

她将这?些事情想得这?么?轻飘飘,也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对她母亲的宠爱,完全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危机感,只有满满的底气。

她以为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就应该要像她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只对她的母亲好。

哪怕是后来?她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也从未有过再娶的念头。

无论是谁劝他?续弦,他?都冷着脸回绝,像是他?的逆鳞,谁都不敢碰。

后来?就连先皇都不敢下旨给?他?赐婚。

父亲那时候战功赫赫,大有功高盖主的迹象,先皇不愿与贤臣生出嫌隙,于是有意要拉拢他?,想将公主赐婚。

父亲却并?未给?面子,一口回绝,差一点就跟公主结下了梁子。

只不过后来?夏倚照和宋寒时暗生情愫,算是夏家和皇家结了亲,也相当于巩固了兵权与皇权之间的关系。

只是可惜的是,她嫁人后,父亲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般,再也没有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一场疾病,去了地下,见她的母亲。

夏倚照跟父亲的关系很好,本应该是难过,伤心,但那一刻她却为父亲感到高兴。

他?这?一辈子终于可以和他?最爱的女人相知相守,哪怕是在阴曹地府,也已经心满意足。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爱情的忠贞,也知道若是深爱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会有怎样?的幸福与满足。

她本以为、本以为宋寒时也是像她父亲一样?的人,却不知……

人心易变。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以他?的地位,若有一天做了帝王,兴许需要三?宫六院,可这?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皇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挡住所有的压力?。

困难可以克服,可变心却不能挽回。

十年相隔,终究是要越走越远。

甚至到了如今,她对他?说了和离两字。

本以为经历过那么?多,就能够长相厮守,可到了最后,却是抵不过一个新人。

夏倚照眼眶忽然就有些泛酸,连忙低下头,忍住眼中正在打?转的泪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用疼痛将泪意忍了回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宋寒时正仔细地将那张虎皮盖在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

他?记得夏倚照是十分畏寒的,又偏偏不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到了冬日总是手脚冰凉。

也不知她在别国?是如何度过寒冷冬日,也会有人给?她温暖手足吗?

想到这?里?,宋寒时又回想起宋回对他?扬起那张天真的笑脸时说出的那一番话——

他?说他?的阿照,在萧国?时也有一张冬日时可以御寒的虎皮,夏倚照最喜欢,只可惜的是没有带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喜欢的,他?都能够给?她。

夏倚照察觉到男人的力?气突然加重,脸色也沉了下来?,皱着眉头推开他?,“你做什么?!”

宋寒时察觉到自己刚才?也许力?道失控,敛下眸中的情绪,对她缓声道:“弄疼你了?”

夏倚照吐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题,“皇上,臣妾是认真的……”

“别说了。”宋寒时有些生硬地打?断她,伸手将她垂在脸颊旁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摸了一下她的脖颈,“这?里?也是冰凉的。”

他?蹙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满意,只是眼下也没有别的物件可以帮她温暖。

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气话。”

“我知道惹你生气了,若是生气便朝我撒气也不要紧,只是别再说这?种话。”

“我没有生气。”夏倚照突然觉得有些心累,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们……”

她话音未落,又闻到一阵血腥味。

这?次十分浓烈,仿佛就在此处。

她一下子就松开了宋寒时,往回走了几步,四处嗅了嗅,似乎想要找到这?气味的源头。

宋寒时在她身后,脸色晦暗莫名,“在找什么??”

夏倚照:“方才?进?来?时就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只是越发浓郁了……你闻到了么??”

闻言,宋寒时挑了挑眉,却是抬起手在她鼻尖捏了一下,“狗鼻子。”

夏倚照躲开他?的手,蹙着眉头看着他?,“究竟是什么??”

宋寒时不言,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虎皮,又动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方才?就想到,夜里?寒凉,你若是没有我在身边,肯定?是睡不暖的,所以便想着将这?虎皮处理了,给?你送去,大抵是虎血的味道。”

“我记得你先前早就已经清洗过,不应该有这?般浓烈的血腥味。”

“既然是野兽,总会有清理不干净的地方,况且荒郊野外不是皇宫,自然会留有存余,你方才?闻到的兴许是腥味。”

夏倚照眉头蹙得越发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曾经在战得酣畅淋漓的时候浴血奋战,她分得出来?浓稠的鲜血与陈年的血锈是什么?味道。

她又想到方才?看到卫城时,他?一开始脸上的神情是有些不对劲的。

她在外面等他?们二人谈完事情,卫城却差点对她拔出了武器。

那警惕的样?子仿佛外面会有什么?人偷听一般。

她往四下看了几眼,这?片营地都是他?们的人,他?们为何要提防别人偷袭?

想着,她便一下就眯起了眼睛,有些恼火地看着他?,“你不信任我!”

宋寒时握紧了她的手,“怎么?会?你想多了。”

夏倚照愤而甩开他?,“你就是不信任我!先前你上次出兵去沾鹿林,从未与我商量过,那些流民你也不信我说的话,只愿意相信春儿,相信她的善良,却也不肯愿意听我多说一句!”

“如今我分明就察觉到了这?营帐中有蹊跷,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你和那卫城畅所欲言,与他?商量,你和春儿推心置腹,宠她爱她,为何不肯分给?我半点信任?”

“即便以后我做不成你的皇后,我也是大宋的将军。你可以移情别恋,却为何要怀疑我的忠诚?”

在她眼中,宋寒时种种行为就是不信任她。

为何不信任?那便是对她有所怀疑,有所戒备

……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难道她在萧国?的那十年还?算不得巨大的牺牲,还?换不来?他?无条件的相信吗?还?是说……

夏倚照忽然眸子一颤,“你是不是也怕我功高盖主?”

她原本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想到先前父亲与先帝之间的龃龉,又不得不得往这?方面想。

“胡闹!”宋寒时闻言瞬间沉了脸色,半晌,还?是耐着性子道:“……阿照,我从未怀疑过你。”

“那你要如何解释这?发生的种种?”

男人的眼神闪烁片刻,“等这?一切事情都解决之后,我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