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秋风起,檐角的纱灯凌乱地摇曳,整个兴庆街笼罩在无边的萧瑟里。
三更的梆子敲响,门房忽又听到低沉的“笃笃”声,心觉奇怪,赶忙穿好衣裳出来开门。
来人披一身墨色斗篷,遮盖住里头鲜亮的朱红曳撒,身姿颀长,皎如玉树,有淡淡的檀香味传至鼻尖。
“您是?”
玉指一抬,斗篷帽缓缓落下,婆娑灯影下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一瞬间宛若雪落黑山,白梨堆枝,是那种不染尘埃的美。
门房看痴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恭声道:“掌印万福金安。”
梁寒目光微冷,略一抬手道:“不必多礼,顾老可在?”
门房赶忙说在内院,一路哈腰引人入内。
顾家自顾淮出事后,几乎是门可罗雀,谁都不想惹上麻烦,以免牵连自身。
即便如今顾家出了贤妃和户部侍郎,可碍于魏国公和皇后的面子,也甚少有人登门拜访。
尤其这大半夜过来,还是那位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门房心知定然是顶顶要事,否则怎敢劳烦老祖宗亲自移步。
门房片刻不敢耽误,更不敢让老祖宗在门外等候、自己先行进去禀告。
一面领着梁寒往内,一边唤来回廊上看守的小厮,让他速速前去禀报老爷和公子,那小厮见来人一身贵气,赶忙应了一声,拔腿便往内院奔去。
顾延之七月底从湖南回京,才听说梁寒被杖脊停职。他是聪明人,又经父亲顾渊提醒,也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贪墨一案折损了魏国公不少亲信势力,对方如何肯罢休?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来压一压东厂的气焰。
陛下自然无意重责,否则四十杖下去,命都能去掉一半,哪能这么快复职。
不过经过此事,顾延之倒是有几分佩服梁寒的手段。
朝中不少人都站在魏国公一边,可顾昭仪与太后不和,如今贤妃回宫,又被皇后视为眼中钉,顾家和魏国公一派的关系大概没有缓和的那一天。
贤妃承的是皇恩,而梁寒是陛下的人。
将见喜献给梁寒,也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一个平平无奇的丫头,能得老祖宗的青睐,夜夜在颐华殿伺候,就连停职也带在身边,活像离不开似的,这一点是他全然有没想到的,简直是意外收获。
当然他在明面上不会刻意接近,免得落人口舌。
这事儿贤妃在陛下那边解释过,说丫头是自己迷路跑去的,梁寒当然很不高兴,否则也不会给他安排这个苦差。
来回一趟半年之久,当真是磨砺人,顾延之回来的时候身上都脱了层皮。
原本便是温润清瘦的长相,刚回来那几日,整个人几乎瘦到脱相,妻子蒋氏与母亲孟氏心疼不已,老太太更是怜惜得直喊乖孙。
所幸回来之后论功行赏,得了不少好处,否则蒋氏得一直在他耳边哭哭啼啼。
夜半三更,顾延之屋内早已灭了灯烛,睡梦中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蒋氏睡眠浅,立刻惊醒过来,顾延之也缓缓睁开眼,无奈地趿鞋下床。
一推门,刚想问何事如此着急,那小厮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清:“司……司礼监掌印过来了,已经往内堂去了!”
顾延之微微一惊,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赶忙折身更衣。
蒋氏只见他行色匆匆,连她问是何事都没有空闲回答,便听到“哐”一声门响,顾延之已经出去了。
顾渊卧病在床十余年,一直药汤不断,偶尔被孟氏搀扶着下去走一走,也仅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