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指尖轻点了下桌面。
见喜耸了耸肩,唇角弯弯一笑,而后搬了圈椅在他身边坐下,双臂叠在桌案的卷草纹上,下巴搁在小臂上,歪着脑袋瞧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司礼监衙门成了她除永宁宫和颐华殿之外来得最多的地方。
厂督在厅中议事,她便在里屋待着,无论是写字、喝茶还是吃点心,都任由她。
隔着薄薄的幕帘,能隐隐瞧见他清瘦挺拔的身姿,听到祖宗清冽如玉的嗓音,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打开,惠风和畅,舒心不已。
值房无人的时候,她便趴在他身边小憩。眯着眼,能嗅到他指尖的水墨香。
小殿下一走,厂督面色也渐趋平和下来,和方才冷眼斥人的祖宗判若两人。
见喜松了口气,甜甜朝他笑:“您罚小殿下默书,是替我出气呢?其实不用呀,小殿下也没有恶意,是我先前不曾告诉他,小殿下才会生气的。您不觉得他生起气来很可爱么?小脸鼓得像包子似的。”
梁寒面上笑意敛散:“你也觉得小孩子可爱?”
见喜神情一滞,察觉出些不对来。
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衙门的人都退在外面,值房里无人说话,瞬间陷入了僵硬的沉默之中。
她心里郁闷着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越解释越糟糕,气他总是胡思乱想,曲解她的意思!
更气自己说话没个把门,又戳痛他心窝子了。
她干脆咬咬牙别过头,趴在桌上让彼此冷静一下。
梁寒落笔批红,字迹不知何时变得潦草起来,眼底怒意登时爆发,抬手一挥,手里的奏章被抛掷出去,空中打了个旋,里头纸张一连串地散开,结结实实地砸在门外李德海的乌纱帽上。
“阆中知府当真是清闲!州府百姓的大事不闻不问,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日日上奏,这是存心和咱家过不去是么?乌纱不想要,咱家倒是可以成全他。”
李德海猛一哆嗦,阆中来的奏章一向絮叨,打发几句也便过了,还从没见掌印为此事发这样大的脾气。
难不成里头吵架了?
这下他更不敢进门了,夫人都劝不住,谁还敢往上凑。
见喜也被吓得不轻,抬头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
生闷气的厂督垂着眼,眉宇间凝结了沉重的愠气,后槽牙咬得极紧,仿佛随时能将屋顶掀了去。
“您这是吃味儿了?”
她冷不丁话锋一转,甭管如何,先将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再说。
梁寒冷嗤一声,他吃哪门子的醋?
她却牢牢揪着不放,理直气壮道:“您是瞧我和小殿下斗嘴,自己高兴了却没理会您的感受,对吧?”
他张口正要回应,她又吹胡子瞪眼:“我原本知道您心眼小,眼里容不得旁人,却没想到您竟然如此小气!小殿下的醋您也吃,何况我不是在这陪您了吗!您还同我置气,您不怕我心里难受么?”
梁寒:“……”
她丝毫不避讳他冷锐的目光,红着眼眶与他对视,看这架势今日非要挣口气回去。
说得激动起来,满身的热气沸腾,额头都冒出了汗。
她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道:“您嫌弃我,那就自个儿待着吧!天儿热,我回颐华殿沐浴了!”
“沐浴”两字,被她吼出几分干架的味道来。
撒了一通泼,见喜转身便灰溜溜地跑了。
她也不敢回头看老祖宗的脸色,怕是比方才还要难看些。
不过难看归难看,气恼归气恼,哄一哄还有救。
可若是心里受了创,她怎么去抚平呢?
她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法子转移他的注意,盼他想不起方才那一茬。
甬道的风吹得眼睛涩痛,兴许是方才情绪太过激动,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只能在心里默念着,厂督,快些忘了吧。
什么孩子不孩子,通通滚远点!
夜幕低垂,晚风肃肃,梁寒冷着脸回到颐华殿。
桌上的晚膳一动未动,正要动气,怀安提袍跑进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回禀道:“夫人沐浴时不慎摔了个跟头,疼得吃不下饭,正趴在床上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