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宇轩眼角的余光扫过大晋的官员们,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楚云声略微收紧的手指上,唇角又慢慢勾了起来,声音温和无奈:“战争带来的只有血肉的碾磨与牺牲。若非不得已,谁又愿意打仗呢?”
大晋一名大臣冷嗤:“这仗可是大周先挑起来的!”
徐宇轩脸色凝固了一瞬,旋即摇头道:“若是能平安度日,我大周又怎会挑起战火兵戈?方才本殿所言字字属实,全属肺腑之言。大周表面看起来兵强马壮,但北地苦寒,百姓生存实在艰难,一年辛勤耕种,时常颗粒无收……到得深冬,滴水成冰,更是艰辛,几乎日日都有许多尸体被冻成冰块,埋进风雪里,再不能醒来。”
“王爷,以及各位大人,全都是治理天下之人,应当能懂本殿所说。境内百姓苦难至此,大周也无法,便只好拿起兵器,去抢,去夺……说到底,若是真能安居乐业,又有谁愿意兴兵发难呢?”
徐宇轩顿了顿,语气中又透出几分为难:“此次和谈,我大周确实是抱着万分的诚意前来。若是大晋愿意助我大周一臂之力,那便是兄弟。两国若成了兄弟,我大周便也不好再霸占着兄弟家的东西,那北地十二城,我大周也愿意撤军……”
楚云声听徐宇轩扯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徐宇轩话里的意思——大周不一定想要地,但一定想要盐铁粮食。
不过楚云声不会蠢到真以为这便是大周的诚意。
徐宇轩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若有所思,接风宴便在这样不尴不尬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之后三天,大周与大晋的和谈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楚云声在最后一日去了议事堂,看到了那几张放在书案上的纸张。
白纸黑字,明晃晃地刺着眼。
这样的结果,在楚云声的意料之中。
接风宴上那股冲动的火气下去了,大晋的文武百官也就冷静了。
打仗,这是下下之策。
如今国库空虚,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将才,凭什么和大周打仗?
仗是不可能打的,至于和谈,静下来想想,大周的条件似乎也不是很苛刻,只是送点东西而已,失去的城池能拿回来不说,还能换得几年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起初大周的两个条件实在是太过分,狠狠地踩在了大晋的底线上,而如今稍稍退了那么一步,便让大晋缓上了这口气,还有点感激大周的厚道,城池都还回来了呢。不过北地十二城早已被劫掠一空,屠杀殆尽,这样送回来,又有何用呢?
如此简单的虚假让步,楚云声不信这满朝奸宦看不出。
只是能太平,谁又愿意操戈?
热血报国是一时的冲动,而冲动之后,性命和利益才是最重。
“这条约细看下来,也算不上苛刻,毕竟大周这些年胜多败少,作为战胜方,拿些东西不为过……”身旁的大臣小心翼翼道。
又有人附和:“是这个理儿。况且一些盐铁粮食,也算不得什么,就当打发穷亲戚了。大周也不可能指着这么点东西真就发达起来……”
“再说,北边那十二城不是拿回来了嘛,咱们也不算是白给东西……”
“百姓愚昧,看不懂这些,等到皇榜贴出去,看到故土归国,指不定要多高兴呢。就怕那些书呆子裹乱,得找人看着些……”
楚云声听着簇拥在身边的一道道低声议论,捏起那几张纸看了看,声音平静道:“既已定好,明日便签了吧。”
议事堂内静了静。
一名老大臣捋着胡须低声道:“王爷,那明日……陛下可会前来?”
楚云声没有回答,袍袖垂下,便转身走了。
议事堂内暖意融融,几名大臣对视片刻,有一人皱眉道:“签这条约……是会被戳着脊梁骨骂,遗臭万年的……王爷若是不放陛下出来,谁去签?该不会要我等……”
几名大臣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心知这是万人唾骂之举,没人愿意去做这个出头椽子。
“莫担心这个。”
有一名老大臣道,“这等遗臭万年、名誉尽丧之事,摄政王定会让那小皇帝去做,远轮不上你我呢。这么一回下来,民心尽失,王爷说不得便是要顺着那流言……更进一步呐。”
几名大臣彼此对视,多了的话不再出口,尽数咽进了肚子里。
无人相信楚云声会亲自在那张遗臭万年的纸上签字落墨,正如无人相信他对那张龙椅没有半分肖想一般——
所以,当次日京城复又落雪,紫衣雍容的摄政王走上高台之时,所有人都惊骇莫名,恍若梦里。
对面的徐宇轩也是惊讶的。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楚云声一般,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方低声笑了下:“王爷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这骂名总要有人担。”
挥笔落章,摄政王的玉印染红刻在纸上,楚云声冷淡的声音中勾着一丝笑:“八殿下赞过本王与陛下师徒情深,如今这遗臭万年的事,本王怎舍得他来做?”
笔墨已干,楚云声道:“五年太平,是大周的诺言。”
闻言,徐宇轩似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温和一笑:“自然。”
大周使团停留五日,终于在北地彻底冰封之前,离开了大晋京城。
而楚云声也终于从一应繁杂的事务和铺天盖地的骂声中抽出身来,去兵营里看看被他搂在窝里小心藏着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