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已经去投诉报社了,他们也刊登道歉函了,只是报道是头版头条,道歉是小豆腐块儿大小,不过我也不在意了……您还有别的事吗?”方倾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几下桌子,白净的脸上写着很明显的两个大字:

快滚。

凯文逊忍不住想笑,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直白地在他面前表现出不耐烦的人,所以刻意地拉长了接下来说的每句话的每一个字:“那张……纸,就是您给我的纸,我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也许是我的仆人,或者,是护卫,也有可能是被我母亲,我妹妹,我舅舅,我老师,我的主治医师,我的婶婶,我的……”

“行了,丢了就丢了,谁丢的我不追究,您不用给我背诵您的家谱。”方倾忍无可忍地翻了个大白眼,湛蓝色透亮的眼珠子要翻到天上去。

哈哈哈哈。凯文逊紧握着轮椅扶手忍住笑。他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慢慢地伸出右手按到胸口上,可怜兮兮地说:“虽然不抽搐了,呼吸症好了,但您当天压在我胸口上的膝盖劲儿太大了,每到晚上,我回想起来,都觉得胸口好痛哦……”

“哦,索赔来了?谁让你不听我指令,我让你用纸袋喘气你不喘。”方倾没好气地说。

“听你……指令?”凯文逊微微惊讶。

“是啊,怎么?你是王子殿下就不能听人指令了?你就是神仙大王也得听医生的。”方倾坐回到椅子上,眉头紧蹙,微扬着下巴,说道:“您请回吧,您的主治医师比我高明,有事找他们好了,谢意我心领了,麻烦把我的患者都叫回来,他们有些是从很远的岛上赶来的,没钱在驻地住宿,晚上还要搭船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凯文逊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医生从看见自己就满脸不爽,原来是自己的出场方式就是错误的,他忙说道:“抱歉抱歉,没想到这个,那等您下班后由我护送,请到王宫吃顿饭吧,我母亲也想当面好好谢谢你。”

“我晚上加班。”方倾说。

“加班到几点我们就等到几点。”

“我喜欢吃家里的饭。”方倾瞪着他说。

凯文逊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如果再赖着不走的话,此刻方倾握在手里、不停往下按着的订书器,下一秒就要砸到自己头上了。

“那我下次再来请您,给您添麻烦了。”凯文逊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把自己推走。

走廊里原来站着的患者家属以及医护人员,都被皇家护卫队赶到了附近所有诊疗室里原地站好,此刻王子殿下要动身离开了,才被放了出来。

“被讨厌了……”凯文逊坐在轮椅里喃喃道,语气明明是懊恼的,脸上却是一抹抑制不住的狡黠与兴奋。

待到护卫队及王子殿下的轮椅都下了楼,护士们才赶紧出来维护秩序:“请大家都从屋里出来吧,还按刚才叫号的方式面诊,请大家保持安静,遵守秩序!”

于浩海从信息素放射科(8)室里走出来,依旧在靠近(7)室方倾所在的科室外坐着等待。他的听觉非常灵敏,被护卫队蛮横地推到(8)室时,靠近门边,已经把敞开着门的(7)室内发生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楚。

真是好大的阵仗啊,说着是来感谢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倒像是来碰瓷的,还要请小方医生去你们王宫吃饭?

于浩海把预约挂号单在手里捏成一个团。

把塞西莉公主送回家后,于浩海看了看时间,五点,距离方倾说的“大概八点半左右下班”还差三个半小时,但他已经等不及了,早早地就到医院楼下站着了。

他站在门口左右无事,看到医院门口有搬花圈人手不够的,他就去帮着抗花圈;看到有120救护车停下,医生搬不动患者担架的,他就去帮着抬担架,忙忙碌碌一个多小时,竟在医院的安保人员那儿弄了个脸熟,被他糊弄了过去,以为这人高马大的alpha是个医院新请的勤务工,关门时就把他关到了门里面。

于浩海站在医院里啼笑皆非,心想这可不是自己故意捣乱进来的,就信步闲庭,穿过医院两旁的花坛,进了门诊主楼。

走进一楼大厅,于浩海环顾四周,这水星第一医院果然名不虚传,是现代化文明社会的体现,只见左右两侧都是自动挂号机,人们在那里排队取号,医院由计算机联网,形成了一个全科可查的完整系统,有滚梯与直梯两种上楼方式,全楼高达36层,站在底下往上看去,可见高耸云端的天空穹顶。

于浩海走到了挂号机前,找到了“信息素”科,这个科目估计是热门选项,别的心脑外科骨髓科等等,只有一个挂号机,信息素科则有四个。在这儿排队的大多是身材纤细瘦小的omega们,即使有家属陪伴,也是一个alpha带着一个omega,夫夫来排队,于浩海自己站在这里,又显眼又突兀,惹得别人频频回头看他。

他不好意思了起来,浑身紧绷,看自己身后排队的人多了起来,他就自觉地又走到了最后开始排起,渐渐的,大家都以为他是来给家中omega拿药之类的,就不再关注他了。

终于轮到了,于浩海在挂号机显示屏上信息素科上按了一下,瞬间出现了所有可选医生的照片,他看到方倾穿着白大褂内搭军绿色衬衫、戴着大大的方框眼镜、表情严肃地看着镜头的照片,忍不住笑了。

他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上方倾的脸颊,点开下面“详细信息”那栏,看到了方倾的履历。

两次跳级升学,本科毕业于水星第一军医大学,硕士毕业于海洋军医大学,因硕士论文优秀被直接授予学位,随后开始在水星第一医院问诊、治疗,一年专项手术达300多例,临床经验丰富,16岁成为全校最年轻的信息素学科带头人,并带领两位博士生一起进修,协助主任医师重点研究全军免疫与信息素治疗实验室项目,获得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资助,享有国家津贴,在《细胞》《人类与自然》《信息素研究》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了数十篇论文……

于浩海看不懂这些学术用语,但他会比较,又一一点开了方倾旁边的医生的履历,几次对照后,便得知媒体盛赞小方医生的“年轻有为”和“前途不可限量”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是一台又一台手术、一篇又一篇论文、治愈率高达95%这些数字积累下的成绩,特别是在这显示屏上,他的照片排到了最末尾,是因为他的年纪是最小的,但他的履历相比较别人而言,却并不短小。

“我们选这个医生吧?”于浩海旁边的挂号机前,那个omega指了指他们的显示屏上方倾的照片。

“不行,这看着还是个孩子呢。”旁边站着的那个alpha反驳道。

“可是这上面写着他的治愈率并不低,有95%呢,好评也很多。”

“可看着就是小啊,这医生还姓方,这医院的院长我记得也姓方吧,八成是关系户混进来的。”

“不会吧,医生都得靠本事啊,我觉得他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还有你看他这个费用……”那位omega指了指方倾旁边那个数字。

“行吧,那点他吧,”那个alpha点着方倾照片下面的绿色键,“嘿,还挺难选的,说没有号了。”

于浩海也发现了,这里的医生远远少于来看病的患者,很多医生的号都是瞬间没有的,于浩海试了几次,又观察了下周围挂号机的预约情况,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滑号。像他们新兵连选炮车一般,如果想选上一级别,没有选上的话,系统将自动下滑一级,落到下一个选项上。

因此,于浩海狂点方倾上一名叫“佟新”的副主任医师,几次滑号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方倾的号。

走正规渠道见你一次不容易啊。

于浩海拿着挂号单,上了11楼,坐在了方倾第(7)诊疗室的外面,有时,他能听到方倾温柔地询问“还有什么症状呢?”“几天了?”“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有时候能听到方倾不大高兴地说“别废话,出去”“那你还犯”“那还抽烟吗?”“知道疼了?”那种混杂着关心、责问、嘲讽的声音。

他坐在这里四十分钟左右,走廊里发生的事情千奇百怪,有在隔壁室内医闹、被医院每层都有的安保拖走的,有哭着闹着举起拳头殴打陪着看病的alpha的omega,也有护士扶着的虚弱的精神崩溃的omega,还有捧着一束蓝铃花高兴地搂着omega来给方倾道谢的。

噢,这个是熟人,是自己办的咪咪基金会支助的第一个人。

“方医生,谢谢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束花送给你!”

李谦把一大捧蓝铃花递给了方倾,方倾站起来接了过去,抱了抱李谦,笑道:“回去多注意休息,恭喜你出院。”

“谢谢你,给了我新生。”李谦眼尾红红的,看着方倾,泫然欲泣。

“感谢方医生!还要感谢那个支助的人,但我后来又去路口找他了,没找到!”李谦身边那个大嗓门alpha说。

“他会知道的。”

方倾送走了李谦夫夫,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怎么还叹气了?手术做得很好,我看记录,你成功剥离了98%的入侵信息素。”佟医生说。

“虽然如此,可还是没抓到凶手啊,让人生气!”方倾捶了一下桌子。

“唉,每次看你处理这种事,我都挺心疼的,毕竟年纪小,遇到了心里很不好受吧,都是心理阴影。”

“几天都睡不好,一闭眼都是李谦哭泣的样子,还有……他身上的伤口,”方倾叹了口气,自嘲般笑道,“可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跟患者一起哭吧,我可是方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