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的早,戚建国匆匆往家走，他身边跟着的是刚放学的二儿子小伟，刚走到门岗亭,就被叫住了。

“老戚,你的包裹，东北来的。”

东北来的,基本就只有大妹了。

他笑着说：“谢谢啊。”

签字领了包裹往回走,小伟好奇的看着包裹,说：“爸,你说这里面是什么啊？”

戚建国不知道,掂量着并不沉,估摸不出来。

他说：“回家让你妈看。”

戚建国进了筒子楼，就看到媳妇儿在走廊里里烧饭，他们这边厨房是共用的，彼此分着时间，急切的很。戚建国没叫媳妇儿，拎着包裹进屋。

戚建国是炊事班的副班长，媳妇儿是军医院的护士,他们家两个挣工资的,一个月入手八十多块钱。

这其实算来是不错了，不过夫妻俩的日子也算不得多么滋润。

首先就是家里一女两儿三个孩子都在念书。

其次就是双方都有负担,戚建国每个月要往老家寄过去五块钱赡养费，两个老人家的生辰各是十块钱,加上过年的十块钱和年礼，每年至少一百来块的花费。戚建国每年还要给二妹戚玉秀寄一些财物帮衬。

而戚建国的媳妇儿小白当年考上了卫校,家里其实没钱让她念书，她拼了命的争取,并且承诺以后找到工作，不管结不结婚，每个月都会给爹娘五块钱的赡养费，一直到老。家里这才出去借了钱，她也才争取到了机会。

她这边，每年也有固定六十的开销。

同样的，年节再给一点，七十八十都是要的。

这么一算，他们家虽然两个工人，日子也就是普通。不过这在家属院，又很正常了。

他们这些当兵的大部分都是农村出来的，少不得家里负担重。相比于其他人家闹得凶，他们家还算是清净，最起码两边儿拿了这个钱都消停，没有人来“当家做主”，更没人“贪得无厌”。

他们夫妻见多了这样的情况，倒是都觉得自家老人虽然也要点钱，但是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消停不给他们惹事儿啊。

他们这筒子楼就见多了，家属院儿更是不老少破事儿。

“老戚，这什么？”

戚嫂正准备摆饭桌，看到桌上的包裹，说：“这是你二妹寄来的哎。”

她倒是挺诧异的，其实她对这个小姑子印象一般。双方都在两地，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来往。可是她男人几乎每年都要支援这个妹妹，就足以让她心里有隔阂了。

不过，她倒是没怎么在老戚面前多说。

这人有心结，她晓得，总归是说了也没有什么用，还闹得彼此不乐意，她倒是不如不说了。

“她前几天不是才寄了信回来？”

戚建国诧异：“是二妹吗？她怎么寄东西过来了，我以为是大妹的。”

他拆开了包裹，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戚嫂：“什么？呦？这料子不错啊！”

她都要怀疑是戚玉玲寄过来了的。

戚玉秀怎么会有的？

她看着花色，叫：“阿春啊，你来帮我展开看看。”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爱俏的时候，她看着这块料子，激动的很：“妈，这也太好看了吧？咱们没有卖这样的花样儿的。哎，这还有两双红袜子，唔，哈哈哈哈，妈，你看，这里写着踩小人。”

戚嫂也稀奇的看着，说：“这还真是少见啊。”

此时戚建国已经拿起里面塞着的信，坐下来读了起来。

戚嫂：“咋回事儿？”

戚建国：“二妹在山里猎了一个狍子，跟人换了料子。”

戚嫂凑到他身边，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拼音，觉得眼睛都恍惚了，她说：“这也没写啊。”

戚建国：“这里啊，开头她就写又到了棒打狍子的秋天。”

戚嫂：“这就只提了一嘴，都没写别的……”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其实她抓到了狍子啊？”

戚建国笑：“那不然呢！狍子的狍字这么难写，她为什么要写？”

戚建国理直气壮，戚嫂沉默的望天，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他笑的更厉害：“你在看这边，这个第二段中间，她说在公社看到了好看的料子，不常见，不知道我们这边有没有……”

戚嫂一时无语了：“……这一封信，你们写的跟密函似的，不是一般人，这是未必看的明白。”

戚玉秀絮絮叨叨写了两页，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她乍一看，还以为她就是没读过什么书，没文化才写成这样。闹了半天，她是故意的？

“二妹确实读书不多，但是她不傻的，总不能大大咧咧在信里写，我抓到一只狍子，去跟公社跟人换了料子，虽然现在是允许交换，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戚嫂：“……”

你们兄妹行啊！

不过戚嫂倒是不去看小姑子还写了啥，只说：“这个料子还真是不小。”

戚建国得意洋洋，十分的与有荣焉：“我妹妹对我，那自然是没说的。往常她是没有，但是你看只要有，她不是想着我？”

戚嫂撇撇嘴，任由男人吹牛皮，随他说去，反正料子是她的。

阿春激动：“妈，夏天给我做一件衬衫吧。”

她抱着就不想撒手了：“这花色，咱们这边都没见过，真好看。”

戚嫂瞪她一眼，说：“就你臭美。”

“妈……”

戚建国抬头，说：“我们几个男人也用不上，你们一人做一件上衣，够吗？”

戚嫂：“我做这个干啥？”

戚建国：“那总不能让我们三个爷们穿花衣裳吧。”

他笑着说：“这踩小人的红袜子，给我一双。”

戚嫂：“我上班也容易遇见这样的，我也得要一双。这袜子，咱们这边也没有啊。我要一双袜子就行，这块料子给阿春做一件上衣，剩下的料子我看看能不能换了，给两个小子一人做个短袖，不够就做个背心……”

两个男娃也激动：“我们也有……”

一家子人在这个有点冷的冬天倒是热闹起来。

戚玉秀还不知道她大哥家的热闹，她这几天，见天儿往山下跑，因为，山下的扫盲班，又要开始了。

每一年冬天，没有什么活儿了，村里都会组织知青给村里的老农民们搞个扫盲班。

当然了，虽然扫盲班是搞起来了，但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去。

多数人是不乐意过去的，一把年纪了，学什么学？

再说，听不进去呀。

而且啊，虽然天冷了，但是也不是什么活儿也没有的，男人家捡点柴，编个筐；女人家缝补一下一年的衣服，纳个鞋底子。这些活儿都是做得的。

何必要来听这个？

所以每年扫盲班，人都不多。

可是虽然不多，但是仍然能凑齐一个班。

所以这扫盲班每年都固定开下去了，这个虽然不顶吃不顶喝，但是他们大队因着扫盲班办得好，所以才有学校。有的大队，还没有学校呢。

他们公社十来个大队，只有一半儿的大队有学校。

可不要小看这个学校，有了学校，孩子们就不用去旁的村子上学，有了学校，也才能安置人。现在小学的四个老师，可都是他们大队的人。

这样的肥差，大队长是绝对不会交给知青的。

不过扫盲班，大队长倒是安排了知青。

毕竟，知青还欠着大队的粮食呢。

村里这些有的没的，戚玉秀知道，但是不怎么放在心上，村里开了扫盲班，她倒是很快的就决定参加。她不仅要参加，还要领着三个孩子参加。

宝山和宝珠其实跟着听过的，但是没有从头到尾认真的听讲，这一次，戚玉秀是打算一早就去。

反正，他们不能缺课。

不仅如此，她还给孩子们买了铅笔橡皮本子，戚玉秀：“这个咱们不拿过去，不好出头，不过你们在家可以练习的。”

宝山和宝珠使劲儿的点头，激动的不行。

小宝乐对手指：“我也想要。”

戚玉秀扫他一眼，说：“你还小，现在用不上的。”

“可以！”宝乐拍着胸脯。

戚玉秀：“不可以！”

宝乐耷拉下脑袋，乖了。

戚玉秀继续说：“你跟妈妈去念书，就得听话，不可以哭闹，晓得吗？要不然，妈妈就不能带你去了。”

小宝乐一听，赶紧说：“我安静我听话我很乖。”

他不要一个人在家。虽然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家，但是自从出去之后，小孩儿的心就野了，他才不要一个人在家玩呢。不要不要的啊。

戚玉秀没给小宝乐买，虽然他们可以买，但是却不能浪费。

扫盲班是每天下午开始，一点到三点，两个小时。

这样的安排，对戚玉秀来说再好不过了，基本也不耽误什么。不过经过这段时间，他们家过冬的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再是赶着零碎的捡点柴，就不耽误用了。

而她家的菌包和黄豆芽也发挥了作用。

他们鼓捣了一段日子，竟然都成功了。

这种东西就是没搞的时候一点也想不到该怎么干。但是真的干起来反倒是觉得并不难，戚玉秀把菌包放在灶台边儿，发的黄豆倒是放在屋里的柜子上。

这为他们家的冬天丰富了菜色。

发出来的第一茬儿黄豆芽，戚玉秀炒了腊肉，几个小孩儿吃的喷香，差点咬掉舌头。真是太好吃啦。

这吃到蘑菇和豆芽，小豆包宝珠就又想起来姜粤了，再次念叨：“好想姜姐姐啊！”

戚玉秀：“那不如，明早领你去看一看？我估摸着，她的工作也结束了。”

小宝珠：“好。”

他们好几天没去“那边”了，小宝珠立刻：“去吧去吧。”

戚玉秀笑了起来，看向了两个小子。

小宝山腼腆，但是坚定：“不能丢下我。”

宝乐：“我也要去。”

真是，谁都丢不下的。

虽然晚饭吃的饱饱的，但是小宝珠睡前还是喝了一袋奶，不仅仅是她，哥哥和弟弟也会喝的，大家好像都很习惯睡前一杯奶。戚玉秀现在倒是不舍得了。

几个小孩儿非要给她，她也是不要的。

她一个大人，哪里要喝这个了？

小宝珠：“我要告诉姜粤姐姐，我每天喝奶，变白了。”

戚玉秀笑了，说：“咱们也没有约好，明天过去，还不一定能碰见呢。”

小宝珠：“明天遇不见，我们就后天再去啊，总是可以预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