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说他会拿第一回来给她看,也不知道他这会拿到了没?
赵锦绣对他能不能拿第一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她只是有些担心他在军中的处境,她托着下巴出着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盯着青年的字看了很久了,正好瞥见青年原本书写不辍的动作停了下来,赵锦绣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下,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盯的时间太久让他不舒服了,她忙收回眼帘,还轻轻说了句“抱歉”。
林斯言并未抬头,他依旧保持着眉眼微垂的模样,听到这话,他两片薄唇微张似要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抿了下唇说了句“无事”便又重新书写起来。
屋中再一次恢复成最初的安静。
只是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赵锦绣也不好再去看他,便只能无聊到往四周看去,她朝香案看去,数着水果有几种,数着叠起来的糕点有几块,最后甚至开始托着下巴数自己身上的花纹。
可那花纹连绵不绝,又因屋中光线昏暗,赵锦绣只低头数了几朵就有些头昏眼花了,她连忙抬起头,拿手背搓揉酸涩到甚至有些看不清楚的眼睛,刚搓了一会就看见对面青年放下笔收起书,透过模糊的视线,赵锦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为自己又吵到他了,她的动作一顿,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收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还是压着嗓音小声问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她说得小声,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的。
林斯言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手指微蜷,却依旧只是垂着眼睛淡淡说道:“没有,写好了。”
倘若赵锦绣看过佛经的话便会知晓他离写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她一贯不喜欢这些东西,便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见他忽然去拿一旁的围棋,赵锦绣看得一怔,还未开口,便听青年静默许久后问她,“要下吗?”
意想不到的话让赵锦绣再一次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却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要!”比起这样枯坐着,能找点事情做可实在是太好了,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终于重新拾起了笑容。
屋中光线昏暗,她却仿佛自带光芒一般,林斯言一抬头就瞧见了她脸上的明媚笑容。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会不自觉往上牵,就连眼睛也会弯成月牙似的形状,看着她这样俏丽的模样,林斯言原本点漆的眼眸也仿佛被感染一般忽然泛起一些暖意,就连唇角也忍不住向上轻扯了一点弧度,只是等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上扯的唇角和眼中的暖意便又立刻被他收回了,甚至原本轻弯的唇角还被他下压了一些,带着克制一般的冷硬,如他此时蜷起的手指线条。
赵锦绣先前正在帮着放棋盒,并未注意到他弯起的唇角,抬头的时候倒是瞧见了他下压的弧度,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了,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他先前的主动,她又变回当日西郊和他相处时的模样,变得熟稔起来,此时她就弯着眼睛笑问道:“你要白子还是黑子?”
“你选吧。”
林斯言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她,视线也放在棋盘上,看着上面横竖交错,双手依旧克制地交握放在桌沿上。
赵锦绣却没选,她下棋一贯求个公平,除了年幼时撒娇让祖父让子之外还从来没跟谁开过口,想了想,她直接从棋盒里捞出一把棋子,直视他那单薄好看下压的眼皮问道:“单数还是双数。”
林斯言听到这话才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只是也就一息的功夫,他便又重新垂下眼帘,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露出的艳色蔻丹,他沉默一瞬才微张薄唇吐出两个字,“单数。”
“好。”
赵锦绣笑着说道:“若是单数,便由林公子持黑子,若是双数,便由我持黑子。”
黑子先下。
林斯言看她一眼,倒是也没什么意见,轻轻嗯了一声。
赵锦绣等他答应便把手中棋子放于棋盘上,而后垂着眼睛一粒粒数。
这副围棋不过是林斯言在街上随手淘来的玩意,并不是多好的材质,可当她那白玉般的手点在黑子上的时候还是让他觉得触目惊心,昏暗的室内,黑色的棋子,白玉般的纤纤素指,艳色的蔻丹,这几样东西所织造的画面让林斯言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面对面坐着。
林斯言能够看到她两片红唇一张一合呢喃数数,也能看见她因低头而垂落的浓密眼睫在那张白玉般的小脸上投下两片月牙似的浅浅的倒影,这样的认真专注却让人凭空感觉到一抹娇憨可爱。
几乎是想到这个词,林斯言就立刻拧了眉,原本随意交握搭在桌沿上的手也被他忽然收紧,因太过用力,就连手指都开始变得泛白起来。
从小到大。
他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后悔过,可如今他居然在为自己先前的举动而后悔,刚刚……或许自己离开会比较好。只不过以她的性子,他若是离开,她应该也不会久留,甚至还会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他冒雨离开。
“十五,单数!”
静寂的室内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不同于先前的小心翼翼,此时的她明媚高兴,又恢复成他从前见过的模样。
林斯言听她笑着说,“林公子,你持黑子,你先。”紧跟着便是十数粒黑子重新落于棋盒的声音,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那只藤制棋盒,即使不抬头也能从她含笑的声音中察觉到她此时的高兴,这样的明媚愉悦就像破开乌云的阳光,轻而易举就能感染到她的身边人,也让人忍不住就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林公子?”
赵锦绣未听到他出声,便又抬起眼帘轻轻喊了他一声。
听到耳边再一次传来的女声,林斯言垂下眼帘,他低头扫了一眼被他握得有些发白的手指,趁着对面少女还未注意到的时候便把其中一只手放回到膝上,另一只手藏于宽大的袖子中,而后也未看她,就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子先下。
即使林斯言此时的心绪算不得平稳,可他一向有这个能力,他若刻意想隐藏,谁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即使是他的母亲也一样,更遑论是只见过几次的赵锦绣了。
他垂着眼睫,神色如常地从棋盒中拣起一粒黑子落于那横竖交错的棋盘上。
赵锦绣也跟着落下一粒白子。
他们二人都是此中好手,几乎都不需要怎么思索,你方唱罢我就登场,没一会功夫,棋盘上就已置放了不少棋子……相比林斯言那副如故的冷清模样,赵锦绣却是越下,脸上的笑意便越深。
这些年,祖父越来越忙,已经很久没有人陪她好好下过一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