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南从里头拿了一套弓箭出来,东西都是他以前用过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保护得却很好,眼见赵锦绣接过,他不由提醒一句,“小心点。”
他的弓比寻常弓要重些。
“啰嗦。”赵锦绣笑语一句,却是一点都不怕,反而在看到这把长弓的时候,更加兴奋,“这是你以前用的那把吧?”
见谢池南点了头,她就像看到老友似的,就连动作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她没有立刻搭箭,而是先是拨了拨弓弦,然后持着长弓比了个架势,眼见谢回朝她看来,扫见他眼中的惊讶,更是忍不住笑道:“走,小回,姑姑带你射箭去!”
谢回的确惊讶。
他还没见过女子射箭,此时听到提议不由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糕点,跟着赵锦绣往外走。
谢池南目送两人出去,也沉默跟了上去。
今日天晴无风,倒正是个射箭的好日子,正式射箭的时候,赵锦绣在弓弦上搭上了箭。
谢池南和谢回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那个黄衫少女。
赵锦绣今日一身黄衫朱裙,头发盘成一个交心髻,她不喜欢那些繁琐的步摇珠钗,只在那交心髻上簪了五朵小金花钿,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养在深闺的贵女,此时却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又因如今做惯了女红,扣弦的时候,小拇指无意识地往上翘,看着就像是姑娘家图好玩随意来闹着玩的,至少旁观的谢回在这一刻并不相信这位赵家姑姑真的射得一手箭。
直到——
“开始了啊。”
赵锦绣容光明媚、笑声清朗,她跟两人通报一声后便对着一株杏树,打算这次拿枝上一朵杏花做目标。
谢回安静凝视,他先是看到那朱红色的艳丽裙摆被一阵清风吹得在半空拂动,院子里的女人还是那副娇贵的模样,可下一刻,在她拉满长弓的时候,她全身上下的气势忽然就变得凌厉起来,他看着不禁一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边却已有一支长箭破开凌厉的春风直入远处的一株杏树,他看到一朵杏花被长箭带着往下坠,而那泛着银色光芒的箭镞正中花蕊。
“铮”的一声。
是长箭跟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声。
看着这副情形,无论是捧着果盘过来的薛乐还是一向不动声色的谢回都在这刹那屏住了呼吸,脸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只有谢池南,他背着手立在长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少女,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有的只有了然且极度信任的笑容,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被风挟来的声音——
“谢池南!”
是赵锦绣在喊他。
谢池南循声看去,便见少女已经再度搭好弓箭,她明艳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此时与他四目相对骄傲地仰着下巴,而后目光在薛乐手里的果盘点下了,旁人都没反应过来,谢池南却知道她要做什么,他轻轻抿唇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拿起果盘上一个苹果径直朝半空扔去。
几乎是他刚扔出去,赵锦绣就瞄准了方向。
春风轻拂少女的裙摆,在半空化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持弓的少女仪态万千,她只站在那,那通身气度依旧是满金陵少女都争相学习的模样,可她一手握弓一手持箭,轻抿红唇,又有着不同别的女子的强势和凌厉。
箭出,瓜落,依旧是正入中心。
看到这个画面,少女似乎并不意外,依旧灿烂笑着。
“郡主好厉害!”
即使腼腆如薛乐,此时也忍不住红着脸称赞起来,便是谢回,此时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叔叔会喜欢赵家姑姑了,她的身上有一种奇异般的魔力,她站在那就是一个世界,她的明媚、耀眼可以带动身边的人,她让所有身处黑暗的人都向往起了光明,只因他们看到了光明中有她。
他不禁扭头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男人虽然没说话,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明显变得灼热许多。
他在激动。
谢池南的确激动,可激动之余却又是挣扎,越看到赵锦绣的好,看到她明媚夺目的一面,他的心里便越发放不下,他抿唇凝望远处,目光也不禁变暗了几分。
“再来!”
赵锦绣又喊了一声。
谢池南压抑着心中的挣扎,又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抛到半空。
他们两人有着别人没有的默契,无论谢池南扔什么,扔哪个方向,赵锦绣的箭都能射中。连续射了七、八箭,赵锦绣十分尽兴,她很久没这样动过了,此时不免香汗淋漓,她把长弓交给薛乐,冲谢回笑道:“怎么样,你姑姑这箭术不错吧。”
她的语气骄傲极了。
眼见谢回点头,更是笑容满面,又和人说了几句,她转头冲谢池南说道:“我先回去了。”
她不喜欢满身是汗,打算回去洗个澡。
“好。”
谢池南看着远处含笑拭汗的少女,轻轻应了一声。
“小回,我先走了。”赵锦绣又笑着跟谢回打了个招呼,而后在小孩颌首下握着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往外走去。
目送她走出院子,谢回才看向身边的谢池南,“小叔叔。”
“嗯?”
谢池南终于舍得把目光收回来了,他压抑着内心的想法,低头去看谢回,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笑,似乎什么事都没有,语气如常问他,“还要玩吗?”
谢回摇头,“不了,我要回去了。”
谢池南也没坚持,谢回今天在他这已经待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弓.弩等我做好了再给你拿过去,或者……”他用试探亦或是商量的语气说,“你平时要有空也可以来我这边玩。”
他话语犹豫,谢回倒是没迟疑就点了头,“好。”
眼见那张俊美的脸庞终于再次抹开一抹笑,他的眼中也带了一点笑意,叔侄俩往外走。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刚刚赵锦绣在还好些,此时却是一路无话,快到的时候,谢回忽然提了一句,“姑姑很厉害。”
他第一次由衷地夸赞起一个人。
本来沉默的谢池南听到这话,眉眼都明显带了几分笑意,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嘴里却笑道:“这还不是她最厉害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年皇家围猎,有不长眼的皇孙公子笑她一个女儿家和他们一起争抢,回头别摔了哭着去找爹娘,那天赵锦绣也是一身红衣,她骑在她的小红马上,头发用红绸绑成高马尾,明艳张扬的小姑娘被一群比她大不少的男子看着也不怵,还拿起手中的弓箭对准说话的人。
“好啊,那我们比比看,谁要输了谁就去找爹娘哭。”
鼓声响起的时候,赵锦绣一马当先,那天他们两人一战成名,他一人射杀一头猛虎,而赵锦绣在少年组中猎了最多的数量。骄傲明艳的少女知道名次后拿着天子御赐的黄金长弓,背着手走到那群纨绔子弟面前,她的个头明明很矮,却无端给人一种很有气势的感觉,她就站在众人前抬着下巴看着起头的人,漫不经心地说,“喂,你该哭了。”
……
过往的回忆让人只这样想起都觉得高兴。
而高兴之余,藏在内心深处的不舍却再次在心底呐喊起来。
真要把这样的赵锦绣让给别人吗?他舍得吗?舍得以后只能远远看着?舍得眼睁睁看着赵锦绣以后和别人这样默契吗?谢池南脸上表情几经转变,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说,“不,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