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聂延璋登基之后,她想见母亲却怕母亲不认自己的惶恐与悲伤。
她将自己一览无余地展露在母亲面前,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像一只用羽毛插满自己肉|身的乌鸦,在母亲面前鲜血淋漓。
“母后,皇兄顺利登基却并不是女儿暗沉往事灰飞烟灭的伊始,那些旧事,常常出现在女儿梦中。就像您也不曾忘记过住在冷宫里的日子吧。”
太后听完表情木然,一刹后搂着月怡大声恸哭:“月怡……我的月怡……母后对不起你……”
月怡心口抽痛,嘴角却带着笑容,她还以为,永远都等到这一句话了。
太后干瘪的眼眶十分红肿,嗓子眼都发痛。
她紧紧握着月怡的手,感慨万千地说:“月怡,来日方长,你也是母后的女儿。”
月怡低声垂泪,笑了笑:“母后,太迟了,星怡长大了,我要走了。”
太后惊惶地抓紧了她,不舍又不安:“走?你要走哪里去?”
月怡无奈地笑:“女儿也不知道。只是越来越难见到您和皇兄了,或许没有来日方长了。”
太后张着口不能言,拉着月怡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抬头幽咽。
“月怡,你怎么、怎么不早点来见母后?我是你的母亲啊!怎么会不认你!”
“母后,儿臣也想来。”月怡难过地说:“可是儿臣真的不敢。只是这次深感大限将至,实在怕再也见不到您,实在怕您永远都不知道,您还有另一个女儿。”
太后抱着月怡,十分后悔,她流着眼泪说:“怪母后,怪母后,母后早知道星怡有异常,只当她是不亲本宫,没想到……没想到……都怪母后。”
月怡极欣慰地说:“母后,女儿没有怪您。”
母女二人平复后,太后说:“你皇兄也是的,既早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月怡,真是苦了你了,难为你竟不恨母后跟你皇兄。”
月怡心中苦涩,声音似有苦味儿:“母后,其实皇兄又比女儿好到哪里去呢。只是皇兄不愿同您说罢了。”
太后更愣了。
月怡继续说:“母后,十年蛰伏,受尽侮辱,皇兄怎会容易,他比女儿更痛苦,只是他自持兄长、儿子的身份与责任,如今又是帝王,轻易不肯泄露心事罢了。女儿的路走到今天已到尽头了,您和皇兄的来日之路且还光明灿烂。
您若相信女儿说的话,请您体谅皇兄,立后封妃的事,姑且遂了他的心意。人生难得之事,钟爱之人求而可得,您何必拆散皇兄与他的心上人,只当是,对他这些年不辱韩氏使命的奖励好了。”
“可是……”太后在这大悲的秘密面前,却也的确于心不忍了,她叹了口气说:“好吧。”
月怡大喜:“母后,谢谢您!女儿替皇兄和枝姐姐谢您!”
太后抱着月怡不肯撒手,眼中仍旧含泪:“女儿……我的女儿啊……”
月怡靠在太后肩头,闭着眼说:“女儿肖想这一日许久,今日美梦成真了。”
太后越发难过。
不知多久后,月怡忽低声说:“母后,女儿困了,您抱着女儿入睡好吗。”
太后急急地问:“月怡,母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只听得到女儿的抽泣声,心中绞痛难忍。
太后召了人来,去将聂延璋唤来自己宫中,如果说月怡真的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聂延璋该来见她最后一面。
聂延璋听召赶来,看到门口的闻洛,脚步一顿,说:“你也进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闻洛跟在聂延璋身后进了太后寝宫。
两人看见月怡安详地躺在太后腿上,太后温柔地摸着月怡的头发,表情慈祥中带着深深的怜爱。
聂延璋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生怕吵到她们母女。
太后听见声音,抬起头问:“皇帝,你来了?”
聂延璋盯着月怡的脸问:“母后,这是……月怡皇妹?”
太后点头:“你认出来了?”
聂延璋凝视着月怡的脸颊说:“母后您不知道,星怡、月怡性格迥异,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很好辨认。”
太后又是一阵心痛,星怡的单纯,全是月怡满手的血换来的,两人能不性格不同吗。
闻洛盯着月怡的脸颊,望眼欲穿。
他攥着拳头,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聂延璋静静地坐在一旁,压着声音问太后:“母后,月怡一直担心您不认她,没想到您……”
太后苦笑:“本宫十月怀胎生了你们兄妹两个,难道没有一点为人母的怜子之心吗,傻孩子。”
孩子们受的苦,她自己猜想的,跟亲耳听到的,完全是两种感受。
剜心之刑,不过如此。
太后低叹道:“韩氏一族覆灭,说到底是聂家的江山。母后虽期盼你稳坐江山,免生祸乱,到底只是想你跟你的皇妹过得安稳罢了。立后的事情,月怡已经同本宫说了,罢了,都随你吧。只是不该这么大动干戈,虚耗国库,苦的终究是百姓。”
聂延璋跪下来道:“儿臣,受教。”
太后颔首说:“起来吧,别吵着你妹妹了。”
聂延璋轻手轻脚坐到旁边,怜爱地摸着月怡的脸颊。
太后知道宫内还有另一人在,她问:“是陈福吗?”
闻洛跪下来道:“回太后,奴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太后略察觉出些许异常,未言明,只道:“好,你也近前来伺候,陪着你主子吧。”
闻洛走近,齿关打颤,热泪落在月怡脸颊上。
不知更漏滴落到何时,天色已经黑了。
“月怡”悠然转醒,众人皆期盼地望过去,很软糯的一声:“皇兄,母后,闻。”
三人皆为失望。
聂延璋扯着嘴角笑:“星怡醒了?饿了没有?”
星怡坐起来点头,打了个哈切,眼中泪光盈盈地说:“皇兄,我累了,还想睡。”
太后正想让星怡就在她寝宫里睡。
聂延璋忽然说:“回宫去睡吧。”
星怡点点头,闭着眼摸索下榻,脑袋歪在聂延璋肩头,说:“……我不想走路。”
聂延璋抱起星怡,同太后道:“母后,儿臣送星怡回去。”
太后点着头,无力地扶着扶手。
聂延璋将星怡抱着走出了太后寝宫。
星怡仍旧熟了,她睡着的时候,有几分月怡的影子,看得人越发心疼。
闻洛跟在后面,一道影子似的。
聂延璋停下脚步,吩咐说:“你送公主回去。”
闻洛十分感激,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过来,一路抱回了寝宫。
后来,太后收回了懿旨。
立后之事,顺理成章,元若枝已回家等待与皇帝大婚。
只不过钦天监天府星天象的说法传了出去,朝中与民间渐渐流传着天府星不详的说法,即便聂延璋下令禁止谈论,仍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亦有大臣不满聂延璋选后此举,认定新后必然独受皇帝宠爱,必成祸水,借机生事,将天府星的异常与南方水患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民怨沸腾。
聂延璋传来钦天监司监,让他重复天府星星象。
司监便将后来观察到天府星已经影响到紫微星的现象,也一并说了,还磕头谏言:“皇上,天府星大异,请您三思而后行啊!”
聂延璋高坐在龙椅上,问道:“依你说,朕该如何思?如何行?”
司监忖量之后,道:“自然是除之……不,至少是流放千里,远离京城,远离紫微星。”
聂延璋冷脸敛眸,幽幽一笑:“是么,朕现在正打算立你女儿为后,天府星之异,是不是异在你女儿身上?那朕到底是流之还是除之?”
司监双腿发软,全身伏地,求皇上开恩。
聂延璋下令羁押司监,并在朝堂上公然发雷霆之怒:“无稽之言!旁人的女儿要杀要剐,轮到自己女儿头上,倒知道求朕开恩了。数百悠悠之口,究竟是为朕、为大业江山,还是为一己私利?!”
百官皆跪,战战兢兢大气不出。
元若枝在家中听说了前前后后的这些事,也不在家中遮掩了,写信叫人往宫里递,劝聂延璋从长计议,勿为她一人,伤了国本。
事情僵持至腊月,南方水患得以缓解,之后流行的瘟疫,也因一擅长医术的高僧而得以遏制。
据传,高僧不仅医术了得,长得胜过仙人,周身洁净温暖,似有佛光。
其所到之处,无不宁静安顺。
是以在百姓之中,极有威望。
大业王朝,迎来了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在这好兆头之下,高僧进京了,沿途百姓,跪迎跪送。
人说,高僧乃佛陀出世。
朝中议论纷纷。
起初皇帝召而不入,说是为了治疗得了疫症的百姓,现在终于主动入京了。
满京城的人都十分期待这位高僧入京,都很想见一见这位当世“佛陀”究竟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本事。
元家却为这一消息而惶恐。
元永平喊了两个兄弟在书房密谈。
“南方来的高僧,当真是出自衡州府的逍云寺?”
元永固回元永平的话:“大哥,真的,我派人打听了,就是衡州府逍云寺的高僧。”
元永平和元永业对视一眼,纷纷大惊。
当年元若枝的生母郎华贞生下她兄长之后,元家在她兄长很小的时候,就把人送到了偏远的衡州府。
如果是真是元若枝的兄长……又不知道会牵扯出怎样的流言蜚语。
元永平自言自语说:“这孩子,怎么突然回京了?当年不是交代逍云寺的住持说,永远不让他回来的吗?”
元永业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永固对这件事倒是知道的少,他那年经商去了,只知道一回来侄儿就被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