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枝看着狼狈的床铺,才觉得冷意袭来,胳膊都冷冰冰的。
重新再躺下去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摸着自己腰上的伤痕,犹然记得聂延璋曾在上面落下的吻……如今想起来仍旧是美妙的一夜。
元若枝已是经历过一世婚姻的人,在没有成婚之前,所有的相识相知相爱都是美妙的,一旦成了婚,成了男人的妻子,婆母、小妾就能把一个美丽的少女变成怨妇。
那晚那么美好的东西实在少,她的人生里难得拥有一次,不想失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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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璋自打那日回了宫,越发寡言少语,从前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还会阴阳怪气刺大臣几句,现在整个人懒洋洋的,指责他们的话都少了。反倒是大臣们不大习惯了。
太后听说之后,倒不再经常召官眷进宫,然后变着法让聂延璋过来相看。
但也不肯退让底线,她在聂延璋跟前放下死话:“先封妃嫔,再立后。否则本宫绝不出席立后大典。”
聂延璋也撂下话:“您倒是想出席立后大典也没有。”
太后气得不轻,平康大长公主入宫陪伴,隐隐约约透露了元若枝的事情。太后听说对方家世不高,倒是很高兴,免得日后外戚专权。
她同平康大长公主说:“本宫都同意他随便立后,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是满殿的大臣,也不可能同意他一个妃嫔都不封。若是日后皇后出不了皇子,他的江山岂不拱手送人?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去争!索性大家一齐死了算了!”
平康大长公主根本插不上话,听了半天的苦水,回去的时候直擦汗,着人连请了几天的戏班子唱《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边听一边哭,哭祝英台那狠心棒打鸳鸯的父母。
事情传去太后耳朵里,过年宫宴的时候,她都没请平康大长公主。
平康大长公主正好托病不去,在家里又听了一出,她让戏班子新编的《孔雀东南飞》,还是哭那对无端被婆婆拆散的恩爱小夫妻。
这件事倒成了趣闻一桩,过年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传,只是大家不知道皇上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陈福年里得了几天的假,回了别院就在屋子里听元若娴说话。
元若娴虽然不得自由,到底也听了些下人的闲话,听说皇上不肯封妃,是因为想先立皇后。
她状若疯癫的问陈福:“皇上是不是想立我为皇后?太后因我曾经参与恪王之乱不同意,是不是?是不是?”
陈福摇摇头,听她说话的兴致也没了,着人继续将她看押起来。
院子里看押元若娴的下人说:“老爷,这人越来越疯了,常常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听得清楚的时候,好像在喊她的娘。”
她娘霍氏就是她杀的!她还好意思惦记?
陈福哼了一声说:“先关押着吧。”大过年的死人不吉利。
元若娴倒做起了美梦,开始剪裁床上的幔帐,给自己做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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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怎么也比平常热闹。
元家虽然都在守孝,年里的事情没有大操大办,但正常的亲朋走动还是有的,王右渠、闻争烨还有杜行渊都送了礼过来。
元永业亲自定的回礼,过年里喝醉了,私下有跟家里人通过话,以他的意思,到底属意读书人,打算等元若枝的孝期过去,问一问她的意思,如果她同意,就把亲事定下来。
元家人都很喜欢王右渠。
薛江意也是,他还跟王右渠私下里交往在一起,听说俩人还一起喝酒去了。
元若灵过去跟元若枝“告状”的时候,调侃道:“他俩倒比我们俩先一步亲近上了……”
元若枝淡笑道:“胡说什么,我又没答应!”
元若灵见元若枝无心谈及婚事,就说到过年宫里赏赐的东西起来,她咋舌道:“我爹到底立了多大的功劳啊,陈总管今天带来的东西像流水一样多。比承平侯府当初送来的赔罪的东西还多十倍!”
元若枝脸上淡淡的,忽然间,她希望孝期长一点,再长个两三年就好了。等那时候她把该忘记的都忘记了,再容得父亲跟她操持亲事不迟。
眼下听到聂延璋让陈福送那些赏赐过来,她心里都还酸胀发痛。
正说着,温妈妈就过来传话:“姑娘们,陈总管在外面等着,大家一齐出去谢恩吧!”
元若灵拉着元若枝往外面走。
陈福特地等着元若枝出来的,他走到元若枝身边笑着说:“奴婢代平康大长公主和小公主问您安。”
元若枝福身回礼:“陈总管客气了。”
陈福说:“公主们都惦记着您,劳姑娘送奴婢一步,奴婢好转达下公主的心意。”
尤氏催促着说:“枝姐儿,快去送送陈总管呀!”
元家其他人也不敢怠慢,觉得这是一种荣幸,巴不得元若枝立刻去。
元若枝也没有迁怒陈福的意思,自然也愿意亲自送他出二门。
陈福打发了跟来的太监,远远地跟在后面,在甬道上叹了口气,同元若枝说:“枝姑娘,皇上近日可瘦得厉害,吃不好睡不安的,谁劝着都没用。”
元若枝装作听不见。
陈福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见元若枝不乐意听,也就不再说了,转而提起星怡公主的事情:“公主现在会背赋了,会踢毽子,会弹琴了。”
元若枝倒是欣喜,难得笑了笑:“星怡公主长大了。”
陈福松了口气,接话道:“可不是么,枝姑娘要是进宫一趟就知道星怡公主长大了不少,现在都敢跟脸生的人说话了,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元若枝很是欣慰,可过了一回儿,她又不安地问:“月怡公主呢?她可还好?”
陈福沉默了一阵子,强扯了一抹笑出来,说道:“约莫……还好吧。”
元若枝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说实在的,星怡她从来没担心过,她天真无辜,大家都想把她保护好,但是月怡不同……她才是真正需要保护,却又是常人无力保护的人。
自打她跟聂延璋断清楚之后,月怡公主也没过来看过她了,她当然也不能去看她,其实心里一直挂念着她呢。
眼瞧着就走到了垂花门前,陈福笑道:“枝姑娘留步,奴婢这就走了。”
元若枝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心神不宁。
陈福回了宫去回话,聂延璋早等着了,砚台里的墨都等干了。陈福一五一十转述,聂延璋捏着笔十分难受地问:“她就提也没有提朕一个字?”
“……没有。”陈福又赶紧说:“可是枝姑娘十分挂念月怡公主,若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枝姑娘怎么会像疼自家人一样疼月怡公主?”
聂延璋却并不被陈福的说辞所打动。
他眉宇间依旧有愁色。
皇后人选向来由太后钦定,若没有太后幕以青杀帕,再用金玉跳钏系其臂,则不能为皇后,礼部亦不能置封后的仪制。
聂延璋眼里渐渐出现戾色,手中干了的毛笔,骤然被他折断。
陈福抬头一看,心也沉了沉,皇上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动气过了。
聂延璋冷冷地吩咐:“去把闻洛叫来吧,朕有事吩咐他。”
陈福领命去公主的寝宫。
恰好,他碰到的是月怡公主,算算日子,真是好一阵子不见了,他这一肚子苦水儿,可算有人说了。
月怡公主整个人懒怠得很,原是听得有气无力,但是听说太后跟她皇兄的矛盾已经深到水火不容了,她也气了起来,砸了一只斗彩的碗说:“真该叫御医治一治他们的脑子!”
陈福应道:“谁说不是呢。”又意识到自己大不敬了,赶忙打嘴说:“嗐,奴婢这破嘴,说谁呢!简直是胡说!”
月怡公主坐在炕上叹气,却没有去劝任何一个人的意思。
陈福问道:“公主您不去劝一劝吗?”
月怡公主摇摇头:“本宫劝谁?谁会听本宫的呢?母后也不会听的,难道本宫去劝皇兄先封一堆妃嫔?把那些妃嫔像物件一样摆在宫里好看?大臣们答应吗?那些女子不会怨怼而生恨意杀心吗?还是去劝枝姐姐与旁人共侍一夫?”
陈福默然,这就是这件事的难处了。
谁都有谁的不肯,谁都有谁的难处。
月怡公主摆摆手说:“算了,各安天命吧!”
陈福兀自摇头,叫了闻洛去见聂延璋。
闻洛到了聂延璋跟前,跪下请了安。
聂延璋直接就说:“星怡公主如今大了,月怡公主也不用人照顾了,你现在想去哪里?”
闻洛低着头,脑子木木的。
他没有想过离开皇宫,没有想过离开她的身边。
聂延璋见他不答,便道:“朕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锦衣卫还是三大营,随你挑,想好了给朕答复。”
闻洛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回到公主寝宫,闻洛见到公主在寝宫里烦躁地练字,就知道是月怡公主。
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走过去突然就喊道:“公主。”
月怡被他吓了一跳,笔正好脱手丢到他脸上,画花了他的脸颊,她笑得前俯后仰。
闻洛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问她:“公主,奴要走了。”
月怡忽然就不笑了,冷眼瞧着他问:“走哪里去?”
闻洛避开她的视线说:“不知道,奴还没想好,皇上让奴好好想。”
月怡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想啊,问本宫干什么。”
闻洛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月怡公主又问他:“你跟星怡说了吗?她怎么说?”
闻洛转身答道:“还没同公主说。”
月怡公主低头用另一支笔随便的在纸上乱涂乱乎,她说:“星怡肯定舍不得你走,那你还走么?”
闻洛不语,过了许久才问:“那月怡公主,舍得奴走吗?”他很紧张,说完这话,低头看着脚尖,双手攥得像铁拳,青筋极有张力地蜿蜒在手背上。
月怡公主猛然抬头,扭过头偷笑一下,高兴地说:“你送本宫一样东西,本宫就不舍得你走咯。”
闻洛一笑:“好,公主想要什么,奴去取。”
月怡公主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写在了纸上,拿给闻洛。
闻洛皱眉:“就这个?”
月怡公主托腮点头:“就这个。”
闻洛转身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