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京城的百姓迎来了恪王之乱后的第一场大雪,整个皇城都被白雪洒成了银色。
人语堂里烧了火炉,暖融融的,屋子里养了一盆开得很好的兰花,是宫里送来的。
新帝登基后,待臣子们倒是大方,有从龙之功的人家,每逢年节都少不了赏赐,元家尤甚。
陈福每次都亲自来元家,家里的下人全都快认识陈福了。
元若灵和元若枝紧挨着一起,脚上盖着毛毡子,手里拿着绣绷绣红盖头。
等到开年入夏,孝期一过她就要出嫁,嫁妆、酒席,家里私底下都在悄悄准备着了,她自己也没闲着,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起来了。
元若枝时不时帮元若灵看她走针好不好。
元若灵自己又想绣好,偏又十分不满意,经元若枝一说,不免有些急躁,扔了绣绷发脾气说:“我不绣了!”
元若枝笑着捡过她的绣绷,继续帮她下针,还耐心地说:“这几针走顺了就好了,后面的样式可以换别的针法绣。”
元若灵靠在元若枝肩头问:“姐姐,你的婚事,你就没考量?”眼见着一年年拖下去,元若枝的年纪也不小,再迟一两年,真成老姑娘了!
元若枝笑道:“等出了孝再说吧,家里刚刚好起来,我不急的。”
元若灵正想拿世子爷调侃,尤氏和王氏带了各自的孙子过来,姐妹俩连忙下去迎接,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放到罗汉床上,又同尤氏和王氏打起招呼来。
妯娌二人双双坐下后,与元若枝跟元若灵说起家里人情往来的事。
姑娘大了,这些庶务也该学了,当然主要是元若灵学,元若枝早就是管家的老手,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的。
尤氏说着,特地提了焦五爷家里,她说:“今年送焦五爷家里的礼,得翻倍。我看去年大老爷藏的两坛女儿红就不错。”
元若灵笑道:“娘,你要让爹心疼死!”又说:“送焦五爷家里女儿红是不是礼太重了?”她隐约记得,往年就是一套万金油,倒没有添别的什么东西过去。
王氏笑着添话:“今时不同往日,焦五爷现在升迁了,是正五品的官了。”
尤氏知道的比王氏多,她说得详细:“恪王之乱的时候,户部有人想趁乱毁了户部的卷宗,焦五爷心细缜密,早发现了苗头,护住了户部所有的卷宗。后来平了叛,百废待兴的时候,他在户部里又主持了不少大事,户部尚书现在十分器重他。”
元若枝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焦五爷这样的人,高升是迟早的。就拿恪王之乱的事情来说,她的父亲同在户部,什么功劳都没立下,焦五爷就抓住了机会。他不升谁升?
尤氏道:“枝姐儿,焦五爷同你父亲是多年的同僚,等出了孝,你同她女儿多走动走动。”
元若枝摇头道:“算了,父亲未必喜欢我跟焦五爷的女儿亲近。”毕竟,她父亲一直屈居焦五爷之下,心里早就不舒服了,怎么会在人家高升之后再跑去亲近?
尤氏有些深意地劝着说:“还是去去得好。咱们家虽得皇上眷顾,圣恩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比不得焦五爷家里。”
元若灵怪道:“咱们家爹和三叔都在朝中为官,在京城里也住了好几十年了,焦家都不是京城人士。怎的我们家还比不上焦家了?”
尤氏啧啧道:“也不知道焦家走得什么大运,太后想替皇上选妃,他家女儿就被太后看中了。”
元若灵眼睛一瞪,“皇上选妃?这可是大事,看来明年的京城要热闹了。”
元若枝忽然“啊”了一声,低头一看,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绣绷上,被绣花针扎了个血珠儿出来。
玉璧玉勾连忙过来替她擦手。
元若枝用帕子摁着指腹,说:“我没事,你下去吧。”
王氏温柔地笑着:“枝姐儿一会儿还是抹点药,别小瞧了指腹上的伤,疼起来钻心的……”
元若枝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元若灵好奇心起来,顾不上元若枝的小伤,又问尤氏:“娘,皇上选妃的事,您还知道些什么?”
王氏抱着孩子,元若枝低着头,继续绣花,她用的布料是烟粉色,指腹的血又渗出来一些,轻轻地擦过布面,到底脏了一些。
尤氏说:“我哪儿知道许多?也就是听人说太后最近经常召几个阁老,和其他官员的女儿进宫作伴,这里面就有焦五爷的女儿。不是选妃是什么?指不定等到开了年,皇上就要立后了。”
王氏抱着孩子轻声说:“皇上年纪不小了,我看也该立后封妃了。”
尤氏不无惋惜地看着元若灵说:“……可惜你早早定了亲。”
元若灵没好气道:“您要觉得女儿嫁得不划算,您再生一个小女儿,没准儿长大了倾国倾城,皇上正好一眼看中。那时候老夫少妻,皇上一定疼她!”
要不是抱着孩子,尤氏伸手就打过去了,她瞪眼说:“你这孩子越长大越犯浑了!”
王氏低低地笑她们娘俩。
只有元若枝比以往安静许多。
等到午饭之后,她们就散了。
元若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休息,不让人打扰。
许久之后,玉璧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吩咐:“兰花拿出去扔了。”
玉璧抱着兰花犹犹豫豫,她不舍地说:“姑娘,这可是宫里送来的……”
元若枝冷淡地吩咐:“扔了。”
玉璧只好把花扔了。
但她到底是可惜那一盆精心侍弄出来的兰花,只扔到人语堂的墙边,没敢扔远,只等到哪日元若枝回心转意,再让她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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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璋连批了一天的折子,后天还要阅兵,忙得人都消瘦了。
陈福端了参汤进来,苦笑着说:“皇上,您先用一点汤。”
聂延璋没胃口,就说:“放下。”
陈福放下后,半天不走,聂延璋抬头望他:“还有什么事?”陈福无奈道:“太后请您去宫里坐一坐。”
聂延璋重重地搁下笔,脸色沉了下来。
太后刚出冷宫的时候,他再忙也去请安,只是后来去的时候,太后宫中莫名其妙的女孩儿就多了,他也就不爱去了,说了多少次,太后依旧不放在心里,照常召许多女孩儿进宫陪伴,又特意召他过去,他渐渐也就不爱去了。
陈福赔笑道:“太后多年未出冷宫,与皇上公主隔墙不能相见,心中必定许多愧疚,只是想让皇上和公主都好,她也就高兴了。”
这话说得聂延璋没了脾气。
若不是想着为人母的这份心情,他更懒得去太后哪里。
“罢了,朕也坐得久了,朕去给太后请安。”
陈福连忙吩咐人准备御驾。
聂延璋去了太后宫中,果不其然又见到许多未出阁的女孩儿坐在太后宫中。
太后也正在摸一个姑娘的骨相,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摸女孩儿们的长相。
聂延璋走进去,官眷们纷纷向他跪行大礼。
他冷冷地走进去吩咐:“都出去,朕和太后有话说。”
官眷起身后,不敢动。
太后松开身侧女孩儿的手,同大家说:“都先回去吧,本宫改日再召你们进宫。”
官眷走后,大厅里冷清了许多。
太后先开口问:“皇上想同本宫说什么事?”
聂延璋面色不虞,但语气还算平和:“无事,儿子只是不想同母后请安话的时候,有外人打搅。”
太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母子二人都没说话,气氛很僵。
星怡宫中从内殿里走出来,见母亲和兄长吵架,先走到聂延璋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怯怯地说:“皇兄,你不要生母后的气,好不好?”
聂延璋脸色略好看了一些,因许久不见星怡,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星怡冲他一笑,比以前胆子大了一些。
聂延璋稍感欣慰,自从宫变结束了,星怡好像年纪也长了,已经学会疼人了。
星怡又走到太后身边,拉太后的衣袖,软声说:“母后,您也别生皇兄的气,好不好?”说着,她便伏在太后的怀里哭了起来:“皇兄很辛苦,他心里很苦,母后您疼疼他。”
她低声呜咽着,伤心极了。
一家三口想起了先帝在时的苦日子,不由得都心软了。
太后抱着星怡,眼角有泪,但她双眼早就挖了出去,流出来的泪十分浑浊。
她轻轻拍着星怡说:“母后知道你皇兄苦……母后不为难你皇兄,但你皇兄到了年纪了,立后封妃总是要的吧?”
星怡好像懂了一点人情世故,点了点头。
太后看向聂延璋,问他:“璋儿,先帝已经去了多时了,你也该成亲了。皇后之位,你属意谁我都不干涉,这样总可以了吧?”
聂延璋闭着眼眸,没说话。
太后继续道:“我不知道你迟迟不定,到底在等什么。但是你记住,你外祖、舅舅都是因为你父皇钟情乔贵妃又欺骗于我造成的后宫里,你必须做到雨露均沾,决不允许你专宠任何一个人!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重蹈覆辙。我这双眼睛虽然没了,却会一直看着你!”
聂延璋起身挥翻了小桌上的茶杯,怒而拂袖离开。
星怡吓得弹了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太后连忙抱紧了她,待聂延璋走后,才轻声说:“星怡,没事,没事,没事,母后在……”
星怡低声哭了起来。
聂延璋脸色阴沉地回了寝宫。
陈福跟着过去,挥退了所有人,又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打耳光……奈何这差事怎么都难当,太后三催四请,皇上不去肯定不好,去了又这样生气,哎。
他望着宫外的方向,特别盼望元若枝的孝期赶快过去。
陈福站在寝宫外,不知道聂延璋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因此拍了拍门,小心地问:“皇上?皇上?要不要奴婢进去伺……”
门骤然从里面打开,他差点摔倒。
陈福扶着门站好,正了正头冠,嘿嘿一笑。
聂延璋将手里的盒子抛给他,冷着脸说:“拿去还给太后。”
陈福问道:“这、这是什么?”
聂延璋勾着唇角笑:“她不是要一直看着朕么,眼睛没安回去,怎么看朕?”
陈福手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看着盒子,腿软地说:“皇上,这、这里面是太后的……”眼珠子?他苦着脸问:“奴婢能不能不送?”
聂延璋阴恻恻的笑:“还不快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