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舍有点着急,想辩解什么,薄明野拍拍他的肩,让他听完杨煜星的话。
杨煜星接着说:“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认可这是一项与科技相关的运动,我认为在科技和运动的分类上,它都不够有足够的学科基础,但我想,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还是该由你自己来做决定。而且这段时间我也明白了许多,有些东西科学暂时无法解释,有些研究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结果,或许你先去追求看得见的目标,才是更加实际的,也是更值得探索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薄明野:“因为说到底,大家都殊途同归,重要的是付出的代价换来了什么,您说是吧,薄老师。”
薄明野点头回答:“是的,杨先生。”
我们不过是,殊途同归,又同样受挫的探路者罢了。
离开时,杨煜星微笑着祝福俞舍:“不要有后顾之忧,我希望你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到物理研究中来,我也会陪你走一段的。”
参观完之后,俞舍先回去了,薄明野以熟悉小区为由,跟杨煜星单独散了会儿步。
杨煜星开门见山地说:“你突破到第七阶了,是吗?在半神领域,我们的阶段名称是共通的,你现在应该是数据通判了。”
薄明野说:“是的。”
自从他改变了刻舟的命运,把他从既定的轨迹中拉扯出来,他就正式离开了那座静默白塔,跨入了所谓的“半神领域”。
这里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任务安排。
他脱离了超忆症的debuff,但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因为他终于看见了那片熵之海。
杨煜星说:“你也看到了吧,那是越来越激烈的混乱,是必将到来的机械革命。身为一名物理学者,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我只想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中,得到一点点的提示。我甚至愿意用所有的神力,去换一个基础物理学的答案。”
“我知道。”薄明野能够理解这样的渴望,“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惜我还不够格。”杨煜星苦笑。
“你已经是支配之主了,还是不行吗?”
“嗯,还差得很远。”杨煜星说,“而且,是我自己临到头想要放弃了。因为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终归是个自私的人,别的都无所谓,我不想再让俞钴和俞舍难过了,他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想回应这份属于人类的情感。”
“我知道。”薄明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喜、怒、爱、思、欲、忧,这些情绪是秩序并不需要的,除非选择终止探索,让整个进程静默,否则我们会一个一个失去。”
“但我还有想要达成的目标。”薄明野不甘地说,“凭什么我给得了别人机会,却不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还想努力一次,就一次,就这个赛季,很快了。”
杨煜星没有劝他,似乎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
他只是在识海中仔细辨认了一下薄明野,提醒道:“你的情况比我还要更复杂一些,你的控制论势能不是来源你本身。”(注:控制论:cyberics,研究生命体、机器和组织的内部或彼此之间的控制和通信的科学。)
薄明野道:“控制论势能?你是说神力吗?”
杨煜星:“你叫它神力吗?抱歉,我是无神论者,对它进行过一些研究,我认为它是储存在控制论系统中的状态量,所以称它为控制论势能。”
“好的。”薄明野顺着他的话说,“因为一些意外,我的控制论势能确实不属于我。以前没什么感觉,最近……它总会出一些状况。”
“什么样的状况?”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只是那些情绪,我还经常会丧失人类正常的感知能力,转而全部替换为识海中的数据状态,而且所有的数据处于加剧混乱中,在那样的状态下,我是瞎的、聋的、无感的,没办法打比赛,没办法做任何事情。”
“……”杨煜星沉吟片刻,“你这种情况我没有遇见过,但我想,应该算是一种能量失控,控制论势能的失控,因为它在叛离你。”
送走杨煜星,薄明野独自坐在房间里。
他缓慢地放空自己,来到那片熵之海的边缘。
这片海是由无数的数据组成的,涡流遍布,混沌纠缠,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薄明野觉得它黑暗可怖,像是要吞噬人性的深渊。
可现在,他竟然在这里感受到一丝平静。
杨煜星的推论,他自己也早有预料,如果那些神力不属于自己,想叛离就叛离吧。
他依然想跟最在乎的人,去完成最在乎的事。
在最后的时限里,他会把一切镌刻成永不磨灭的数据,带进这片潮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