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望皇上明鉴,勋贵之族一边欠着国库银两,一边却放任子弟奢侈度日,甚至攀比成风,养狗宠猫,竟比人还体面尊贵。民间纷纷言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是再不严加看管,放任下去,也会危害一方。”

说完这话,御史又飞快道了起来管教勋贵子弟之事。至于国库欠银,这是可不是他能够提及的。据说欠银,牵扯到太、祖朝某些密辛,若非本朝元气大伤,不得追讨。基本上的意思就是,银子是皇家封口费。

举了几个典型事例,御史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向了纨绔的典型—贾珍,痛心疾首的控诉着:“其不知民生疾苦便罢,内城纵马飞驰,让无数百姓惊慌,扰府城秩序,且又明知故犯,驾御马而行,冒犯皇威也!屡次三番如此,不是区区一句还是个孩子能够逃脱得了的!”

此话一出,满殿一静。有些历经老狐狸们都唏嘘起来了,三年了,贾家纨绔依旧为御史台政绩做着贡献。

贾敬和贾赦齐齐噗通跪下。

贾赦原先就愁自己没机会开口说话。他之前还盘算着跟周尚睿掐起来,掐到御前,岂料被二皇子英雄了一把,跟穆莳约定好了大朝会帮他一把,岂料穆莳也在一群大佬掐架中寻不到空隙。

正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贾赦听到有人参贾珍了,恨不得喜极而泣。这参得好,参得妙,参得呱呱叫!真是爱死这不知名的小御史了,给一百个赞!

他今天不提出捐家产的事情,转眼就到了四十二年了,这前半年那就是完完全全血雨腥风的黑暗时期。虽然现如今有些事情被他这个蝴蝶翅膀影响了,比如他敬哥当官继爵了,但做事嘛,还是要不忘初心。

再说,他总不能蝴蝶掉天灾吧?

他贾赦脸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所以必须拿钱续住德嘉帝任期!贾家的钱财起码能帮德嘉帝稳住六月分山东的旱灾。稳住一个,只剩下七八月的台风,黄河决提等水灾,德嘉帝完全有余力不受一帮孽障的挟制,完美的解决。

解决掉四十二年两个危及全国的自然灾害,他觉得德嘉帝完全能够继续在皇帝岗位上发挥二十年的光和热!

毕竟,不管哪个皇子继位,哪怕太子复立后登基称帝,都没有德嘉帝跟贾家情深,跟他爹情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着他们。太子和他敬哥,甚至再添加一个二皇子,这三个油腻中年人的爱恨情仇,他不懂。

他知晓得一点,死者为大,人的回忆都会带美化光环的。

“皇上容禀!”

双膝刚跪下的贾敬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右手边已经开口的弟弟,很想张口怒喝一句:“我不跟你抢话语权,但麻烦你能不能先敛一敛表情!这么兴奋干什么?行礼标准点行吗?跪稳了再开口说话!”

满腹牢骚的贾敬恍惚想到了自己封爵后进宫谢恩一幕,他跪了大半时辰,德嘉帝百忙之中接见了他,然后就一句话,直白无比:“连自家儿子都管不好,卿入什么道?抛弃妻子,三清都不容。”

贾敬:“…………”他恐怕又得被召见,添一句连族长都当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满朝文武也微微有些愣怔。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甚至有些亢奋的人。而且参的是贾珍,贾敬都还没开口,你个叔叔干什么那么欢?

德嘉帝视线微微往下,看着一身爵袍的贾赦,腰背挺直,姿势虽然恭敬无比的跪着,但一见人那表情,没来由的德嘉帝眼皮猛得跳了一下。

他知道贾赦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可哪怕让他喜提国库,他也完全开心不起来。说句没有皇帝威严的话语,他当初就不该派“听风”—他缔造的密探组织,跟在贾珍身后,结果被剧透了一脸。

嗯,喜提和剧透,他老人家刚学会的词汇,非但如此,他还会土味情话。因为那魔性的一日场景至今让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往前半月,十月二十五日,老贾生忌。

=============

德嘉帝连戴权都没有带,自己拎了一壶烧刀子,看了眼高悬正空的金乌,那缓缓西落的轨迹,似乎在宣告他的结局。不由得愈发烦躁了几分,现在那帮孽障们越窜越高,满朝文武都在请立太子。

气得他好几次都在铜镜面前看看自己是不是真暮年老矣。

政局动荡,骨肉相残,子嗣恍若饿狼盯着他的位置,他也曾辗转反侧失眠过。可他在都一分不能表现出来。现如今活人,他一个都信不过。哪怕他带着五分堤防五分保护养起来的老大。

他如今能够信的也就为他而死,抛下贾家一切,那般义无反顾用命护他的贾代善。

走在寺庙后院幽静的小道,听着鸟鸣,看着阳光钻过树叶洒下耀眼的金芒,德嘉帝感觉自己走着走着,满心的烦躁被大自然的静谧抚慰了些,嘴角不自禁带上了一抹笑意,看了眼路。

在拐过一个弯,走上百来米,便是衣冠冢所在了。

那个追逐梦想,立志守卫国土少年,真做到了,征南闯北,成了大周的战神。

忽然,德嘉帝就听得林中传来一声马鸣,下意识的浑身紧绷,摆出了些防御的姿势,手也抬起在半空。待看见那飘着跑过来的红影,德嘉帝眼眸闪过一抹惊讶,看着马亲昵的朝他摇尾巴,静默一瞬,原先停在半空的手朝后挥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