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已过,正事渐渐提上日程。首当其冲的则是去岁研讨商议很久的银、行之事。好在薛家旗下有许多票号,将已经培训过几个多月的掌柜伙计们外放下去,又择了一个良辰吉日之后,薛家银号大江南北四十多处分行同时开业,只此一举就博得了无数眼球。当中又有朝廷的力量做后盾,不过月余,薛家银号便收入了白银三千万两,因顺通南北便宜行事的手续费都获利三十万。让冷眼旁观的众人惊奇不已。
一时间嫉妒者有之,艳羡者有之,跟风者有之不必细表。且说某个人却是坐不住了。
忠睿亲王府内书房,徒煌摇着纸扇若有所思的道:“上皇去岁不是说过安排夷人俘虏一事,因银号和年事的耽搁一直延误到现在。薛蟠这功夫该有时间了吧?”
“他是否有时间只有那位说的算。”徒藉捧着茶盏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他现在定然把钱袋子看得很紧,你最好别触了他的底线。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是仰人鼻息啊!”
说到这里,徒藉不免轻叹。想当年忠廉亲王一众党羽遍布朝野,做什么事情都是如臂使指,那是何等的风光显赫。现如今却连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是否逾矩,是否会引起旁人的猜忌。这样胆战心惊的生活,真叫人腻歪透了。
徒煌和徒藉从小到大的交情,岂会不知道徒藉心中在想什么。陪着黯然一会儿,勉强笑道:“五哥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想来那位也知道我爱做买卖的事儿,和钱袋子接触也不过是想探讨取经罢了。大不了我也将收益的六成上缴国库,总好过现如今要死不活的……”
说到后来,自觉噤声。看着一脸自嘲的徒藉轻叹,现如今可不就是要死不活吗?
堂堂五皇子,竟然被过继给了一个王爷。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儿?更何况到了忠裕王爷府后,府上的同辈也没有了往日的亲昵融洽,隐隐约约的离他远了一些。虽然平日里寒暄照旧,可是徒藉能感觉出来,他们在害怕,害怕他抢了忠裕亲王的爵位。要不是他后来买通上皇身边的宠妃和李德裕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得以分封忠廉亲王,恐怕他的日子会更难。毕竟权利动人心,在这种争斗面前,有什么情意是亘古不变的。
怪不得百姓都说天家无父子,一招失利,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徒藉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其实由始自终,他的野心都没有那么大,只不过是从小被人欺负怕了,被人孤立怕了,迫切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已。奈何他还是太天真了。他只看到上皇是他的父,却忘了上皇首先是一位帝王。他只看见了上皇对他办事爽利的赞赏,却忽略了这赞赏之后的浓浓警惕和戒备……在皇权的面前,任何情感都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拿来利用,可以拿来构陷,却不能当真。
可惜现如今他都看清了,心却死了。
徒煌起身上前,轻轻搂住徒藉消瘦的身躯。沉默半晌,低声说道:“五哥,要不咱们帮那位吧!我冷眼瞧着这几年,那位虽然过得也很苦,但好歹比父皇多了两分真性情。只要咱们不惹事儿了,想来他也能容下咱们的。”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上皇这招釜底抽薪已经让徒藉彻底丧失了夺嫡的机会,若是他执意孤行的话那就是犯上作乱,祖宗宗室都不会容他,甚至连收容他的忠裕亲王府都会有麻烦。而徒藉争储最大的优势便是他和清流、宗室之间的亲昵关系。上皇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他苦心经营的势力瓦解大半。他该赞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吗?
徒煌瞧见徒藉不掩失落的面容,也只能黯然的搂紧了他的身体权作安慰。争储失利之后大家都是被放弃的。只不过他的母族势力强大,且母妃在上皇跟前一直能说的上话,那起子势利小人才不敢对他如何。而老七的家族势力比他更胜,也不用担心。因此原该三个人承担的苦楚基本上叫五哥一人担了下来。可要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他自己只爱经商就不必说了。老七从小做梦都想着上战场,可现如今比他小了好几岁的老十一都凯旋而归了,他也没有那个机会。照此下去,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了。老十二和老十一的年岁相仿,武艺兵法也都纯熟,现如今除了每年定时下江南之外,连出京城的机会都没有。在这么下去的话,恐怕他们几个就彻底的废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五哥。
徒煌的担心徒藉怎能不知。只是要他伏低做小为了生存巴结老四,他是做不到的。
徒煌见状,轻声劝道:“也算不上是伏低做小。现如今老四被父皇压得死死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圣旨没有父皇的允许,恐怕连皇宫都出不了。我就不信以他的傲然心性能受得了这个。我们投诚过去,不说别的,朝中势力他瞬间能掌握三分之一。这还是被父皇打压过的,到了他的手中,名正言顺之下,恐怕恢复忠廉党羽的全盛时期也不无可能。”
徒藉沉吟半晌,黯然说道:“若是将这些人交出去,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白给他的。”徒煌冷笑一声,“自然也要他投桃报李才是。别的都不说了,只要能让五哥一展抱负,能让七弟、十二弟痛痛快快的战场杀敌就行。”
徒藉皱眉问道:“那你呢?”
徒煌一脸的无所谓,“我就爱钱。这个是他的弱项,我找他还不如直接找他的钱袋子来的痛快。”
徒藉沉吟说道:“我们都还好,只是小十二……我怕他没那么容易转过来。”
徒煌一时也沉默了。徒徵对徒臻的心结是从小就有的,与其说是德太妃的教唆,还不如说是徒徵对徒臻的嫉妒和莫名的期盼罢了。一个从小就不在自己身边的亲哥哥,本来应该是最为亲密的两个人,结果却阴差阳错形同陌路。
徒煌还记得当年小小的徒徵曾哭着来找五哥问徒臻为什么不理他。其实他们也都知道,因为当时还是皇后的皇太后也在徒臻的身边……可是这种话谁又能明白说出来呢!不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凡事太明白了总会带来一些伤害,平凡人家都如此何况是他们皇室之中。只可惜,老十二就是个凡事都要明白的较真儿的人。而他这样的人生在宫中,碰的头破血流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倒不是说有谁故意和他过不去,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话题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些沉重,徒藉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再考虑考虑吧!”
于是徒煌顺从的点了点头,两人默契的结束这一话题不必细说。
至于薛蟠这边,自从在元宵夜宴上讲了一出《倩女幽魂》后,倒也起了三分导演的心思。在家里头整日折腾着那一班小戏,浑然不知外头已经因为《倩女幽魂》的事儿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早先的时候大家也都看过《聊斋志异》。但那样的话本到底干巴巴了一些,和薛蟠绘声绘色的讲说浅唱相比,实在是失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现如今薛蟠在荣国府元宵夜宴上的说书一经传开,大家竟不约而同的再次翻起了这个话本。更有许多有远见的戏班子开始排练起《聊斋志异》当中的故事。街头巷尾的酒楼茶肆里头,说书的也都开始说起了这个。一时间《聊斋志异》陡然火了起来。与此同时,林墨之“所作”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也流传开来,引起多少闺阁少女缱绻春怀不必细说。
过了一阵,陡然听说薛蟠也在家中编排《倩女幽魂》,其中排练的赫然就是当初圣上赐下来的那一班小戏。大家不由得期待起来。其中自恃有权有势有体面的人家纷纷给薛家下了拜帖或者直接找上薛氏夫妇,准备戏排出来后先睹为快。而那些门第较低的人家也都开始联系起薛蟠熟识的人,当中就有向来喜好风月的柳湘莲找到了贾宝玉的头上。
贾宝玉得了嘱托之后,则兴致盎然的找到了薛蟠,开口笑道:“我这里有个朋友,十分喜好风月戏文。如今得知大哥哥正在排《倩女幽魂》,一时心痒难耐,也希望能在当中略尽绵力。”
薛蟠闻弦歌而知雅意,促狭笑道:“你说的是柳湘莲吧!”
贾宝玉赧然一笑,开口说道:“大哥哥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