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子毓!”贾母重复了一遍林墨之的表字,又开口笑道:“钟灵毓秀,果然不愧是具天下灵气于一身的三元及第状元郎。既然大家都是亲戚,自然是要多走动走动的。我这个孙子顽劣不堪,就是不爱读书。若是子毓有暇,能教导他一番是最好不过了。我也不求他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认真念两年书,略通一下经济世俗也是好的。”

贾母这么说,也是今天被林墨之和甄宝玉两个刺激的狠了。这林墨之就不必说了,不论是寒门出才子还是林家家学渊源,她都不意外。可是那甄家大爷她也是听说过的,早些年也是个三不着两的混世魔王。谁知道几年不见,竟也出息的中了举人。怎么不叫她心生感慨,愈发着急呢!

当下也隐隐的反问自己,是不是对宝玉真的太过溺爱了,反而耽误了宝玉。

且不说贾母这心里是如何的爱孙心切反生踟蹰。那厢奶娘过来请问黛玉之房舍。又叫贾母一个愣神不已。当初她骤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一心只想着快些将那苦命的外孙女接到身边照料,哪里还有多余的经历管顾旁的。又有王夫人凤姐之流自动请缨将安排之事接管了去,她就更不过问了。可谁知事到临了,竟然平添出这么多罗乱来。

想到这里,贾母也不好多问旁的,只得打量着一旁的黛玉,开口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将宝玉挪出来——”

一旁的薛夫人见着贾母踟蹰的模样,立刻躬身笑道:“老太太,这黛玉也是我的干女儿。如今我们不来叨扰也就罢了。既然来了,又蒙老太太热情款待给安排了一个院子单独居住,不若就让黛玉和我们母子一道居住吧!左右蟠儿和子毓都是林姑娘的哥哥,她又和宝钗一道过来,两个姊妹见天儿的在一起,也就别分开了。”

贾母见状,立刻松一口气,笑着说道:“那就劳烦姨太太了。”

“老太太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也是我该做的。”薛夫人说着,伸手招呼过贾母身旁的黛玉,起身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也该歇息了。那我们也就先回去了。”

“不忙,不忙。”贾母口中说着,却也站起了身子,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

又是寒暄客套几句闲话,这才转身出了贾母的院子。众人默不作声的朝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薛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走在最前头,后面是宝钗搂着黛玉,最后面的则是薛蟠和林墨之兄弟两个。没走多远,就听后头有人声传来,众人诧异的停下脚步往后面看去,却原来是宝玉追了出来。

“薛大哥哥,你不是说要去我屋里的吗?”宝玉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说道:“我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就和我过去吧!要不等会儿有婆子们关了院门儿,走动就不方便了。”

薛蟠闻言,迟疑的看了薛夫人一眼。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和宝兄弟过去看看,若是晚了的话——”

“若是晚了你就在我那儿住吧!”贾宝玉笑嘻嘻的说道:“我家虽然兄弟很多,但是向来说不到一块儿去,如今只见了你一面,我就觉得咱们两个很合得来。咱们又都是实在亲戚,应该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薛蟠遂改口说道:“那行吧!若是太晚了,我就在你那儿住一晚,只要你不觉得叨扰就是了。”

“不叨扰,不叨扰。你能来我可高兴呢!”贾宝玉说着,伸手拽过薛蟠的手,冲着众人施礼道:“薛姨妈,薛姐姐,林妹妹,林大哥哥,那我们这就过去了。”

那贾宝玉叫道林墨之的时候,还有一阵的踟蹰瑟缩。无他,他这辈子荤素不忌,最怕的就是向他爹那样的读书人。尤其林墨之在外头大小也是个官儿,又私下掌着那样的一股势力。虽然平日里总是儒雅温文的表象,但周身隐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又有之前贾母的话,贾宝玉只觉得一见到林墨之就双腿发软,浑身别扭。

事已至此,薛夫人只得宽厚的笑道:“快过去吧!天黑路滑,你们走路小心些。”

“哎!”贾宝玉兴奋的点了点头,拉着薛蟠就走了。

且不说薛蟠和贾宝玉两个纨袴膏粱是怎么研究胭脂膏子的。但说薛夫人一行人慢慢回了梨香院,又是好一番收整。他们这一行乃是两家之人,又并着不少丫鬟婆子,总数自然不少。所幸这梨香院乃是当日荣国公暮年静养之所,虽小小巧巧,但总归有十余间房舍,倒也够他们这些人分的。

当下众人分了屋舍。薛夫人自然是住在正房不提,她将宝钗和林姑娘都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两套挨着的厢房里头,虽然现下时间晚了,布置屋子各种不便。但是薛夫人在仓促间还是顾及到了两个姑娘的喜好习惯,竭力将屋子布置的符合两人的脾性,尽力做到舒适二字。

至于薛蟠和林墨之,因为都是爷儿们,难免有些不便。虽然现下林家两人认了自己为义母,但到底不是一个姓氏。薛夫人为了避嫌,只得将两个爷儿们都放到离正房最远的两个屋舍内,好在这梨香院本就是个精巧的地方,即便是离正房远了些,但愈发显得幽然清净,倒也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薛夫人又亲自坐镇,吩咐丫头们将屋舍拾掇好了,也不必正房几件屋子差,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番折腾下来,又是好几个时辰。此时早已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所有的丫头婆子们本就是远道而来,又洒扫布置了一天,俱都十分疲乏。薛夫人估摸着此乃荣国府内院,想来夜间早有上夜的婆子们,安全二字还是无虞的。遂吩咐所有下人将院落各门上了锁,好生歇息一晚不提。

月如银盘,银辉遍洒,早已是夜深人静蝉音凄凉的时候。黛玉在丫头的服侍下退了外衣,散了发髻,披着一头青丝独坐窗前。看着不断淌蜡的红烛,只觉得一阵心酸,泪珠儿滚滚而落。

一旁收拾屋子的雪雁见了,连忙凑上前来轻劝道:“姑娘,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黛玉默然摇了摇头,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雪雁见状,又忿忿不平的说道:“要说这荣国府也是。巴巴儿的接了姑娘过来,结果就这么作践。这都几个月了,别说拾掇院子裁做衣裳,即便是现盖的屋子现织的布匹也都有了。竟然到了眼巴前儿的时候再各处‘顺便’去。哪有这么待客的道理?”

“呜呜……”黛玉听了,愈发忍不住的呜咽出声。

一旁刚刚提上大丫头的锦瑟见状,慌忙斥道:“姑娘受了委屈,你不忙着开解她就罢了,怎么还招惹得她愈发悲伤了呢?”

“我这也是替姑娘不平呢!”雪雁恨恨的说道:“早知道他们荣国府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姑娘才不来呢!”

锦瑟到底年岁大些,知道的轻重也比雪雁多。见到这两个姑娘俱都委屈的跟个什么似的,也轻声叹道:“好歹姑娘是和薛夫人一家子一块上来的。也好歹夫人疼姑娘。要不然……恐怕姑娘连个单独的屋子都住不到呢!”

她适才在花厅里头听老太太的口风,原本是要姑娘住在她屋内的。可是她从荣国府的丫鬟那里打听到,如今那宝二爷正住在老太太屋里头。若是真的那样安排……那可丢死人了。

黛玉听了,愈发心灰的闭上了眼睛。众人瞧着心酸,也都讪讪的住了嘴,神色悲切的在地上呆呆的站着。这个世道,做丫鬟奴才的都是跟着主子风光体面,如今他们姑娘受了这样的慢待,他们虽说气不过,可心中也难免担忧起自己的处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