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沉默了一下,涩声道:“……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不收回前言。您对我说这些没有用,我仍认为您是位义人。要是教会果真像米迦先生所言,我甚至应当跪在您面前求您赦罪。您难道觉得每一个向我和爱弥儿发起冲锋的联邦士兵都罪有应得吗?”
“哎呀。”阿诺德轻快地笑了笑,像一个喝醉了指着被自己点燃的茅草棚炫耀的穷鬼,“我们都流无辜者的血,竟然还是一路人呢。”
米哈伊尔也笑了笑:“您到前边来。”
阿诺德没问原因,站起来,跨过他的右腿在他身前坐下。
被爱弥儿斩开的狂风消失了。米哈伊尔紧紧抱住了他,凝结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的血的味道淡淡地弥漫四周,丝毫不会灼伤吸血鬼的太阳的力量包围了他,几乎叫他昏昏欲睡、滑进梦里。虽然早就没指望了,但这时候阿诺德惊奇地觉得也许这就是地上天国,坎迪·凯恩那个女人说的狗屁都见鬼去吧。
米哈伊尔的左手也松开了缰绳,轻轻伏低身子,梦幻般温柔地说:“请让我抱一会儿,爱德华兹医生。”
阿诺德微微抬头。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弥散着蓝紫色的星云,少年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有痛苦和悔恨互相较量。
简直像在撒娇一样。
想到这里,阿诺德轻轻推开他埋在自己干枯毛糙的头发里的脸,摘下眼镜亲吻他的嘴唇。少年骑士的嘴唇比花瓣更年轻甜美,在进烈阳城之前,在所有的荒地和郊野,他们可以提前消费掉他余生和前半生加起来的吻。
米哈伊尔一点也不会接吻,幸运的是阿诺德也不会。圣骑士和吸血鬼在奔驰的白马上触碰着四瓣或柔软或僵硬的嘴唇,不知道獠牙和舌头也可以加入“吻”之概念当中;它们最终变成同一个温度,纯洁得像米哈伊尔杀敌无数的骑枪。
傍晚时分,他们又望见了城市。
先看见的是直冲天空的浓烟,但是到了城外,映入眼帘的是铺满河岸的帐篷和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炊烟,那些浓烈的黑色烟柱像狂龙一样盘踞城市上空。
米哈伊尔扫了一眼,大致确定这就是圣春城那两人说的第二支军队。他们都不是从烈阳城出发的,布朗兹尼的叛乱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下了马。米哈伊尔脱掉盔甲挂在马背上,里边是一身简单的牧师白袍,只需要再穿上一双布鞋就行。他从行李箱里掏出小圆帽戴好,又抓了一把钱币塞在兜里,拍拍爱弥儿的脖子,叫她自己去喝水觅食。
他和阿诺德一前一后地走在河岸上,越过不宽的河流可以看见对岸金黄的田野。营地里偷懒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着玩纸牌,出来打水做饭的新兵们则会在看见米哈伊尔的时候远远地放下水桶,举起双手赞美太阳神。三个小贼鬼鬼祟祟地从一处农舍钻出来,得意地抓着一只小公鸡,看来为自己放弃下蛋母鸡选择没用的公鸡的美德很是自豪。其中那个红鼻子嘻嘻笑着对两个同伴说:
“偷来的水是甜的,暗吃的饼是好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