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确实是在画室找到陈里予的——借着写生返校的理由混进这所管理不算严格的高中,用略显生硬的口语问了几个过路人,终于辗转问到陈里予他们班级所专属的画室。当地时间晚十一点,他只远远望见画室还亮着灯,心里便隐约松了口气。
然而不知是因为过程太过顺利,还是他也还未做好面对陈里予的准备——尤其是在不曾提前告知便贸然找来的情况下——十几级的台阶恍惚变得无限长,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他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了许久,生平第一次尝到这样喜忧掺杂的忐忑滋味,竟有些不敢继续上前了。
如果陈里予看见他并不觉得高兴,甚至因此愈发不肯面对他……或是他所谓的直觉根本只是一场空,留在画室里的人也不是陈里予——怎么办?不算惊喜也就罢了,甚至可能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顿了顿,在心底里反驳自己——不会的,如果真的不想被他找到,陈里予也不会在他第一次提出要远程替他买东西的时候将学校和地址和盘托出,也不会拐弯抹角地告诉他晚上还能在学校找到他。以他对陈里予的了解,如果不是留有余地,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犹豫是否前去敲开一扇位置既定的门。
临近画室关门的时候,偶尔有离开的学生路过他,走廊两旁亮着的房间也一个接一个地暗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间的感应灯终于自然熄灭,整条走廊也只剩下陈里予可能在的那件画室还透出灯光。
如果不是他的话,在这里等到明天他来也好。江声默默想着,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某个场景——画架、高脚椅、无人夜色下静谧的灯光,还有手执画笔的少年……第一次见到陈里予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循着灯光前来,叩开画室陈旧的门,拥住了他最珍贵的艺术品,或是熠熠生光的小艺术家。
再差也不会差过那天了。那时的他丝毫不了解陈里予,偶尔说话都会触到对方心头的旧伤,陈里予毫不掩饰对他的冷淡和嫌弃,丝毫没有后来的柔软黏人——就算这样,他不还是硬着头皮敲开那扇门了吗?
于是他犹豫良久,终于重新迈开脚步,走到唯一亮着灯的画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雕刻有装饰画的木门。
预想中的回应却并未到来,门的那一侧安安静静,似乎并没有人。他有些疑惑地踮起脚,透过蒙尘的门上玻璃望里看——确实有一张临窗的画架上还放着未尽的作品,画架旁散落着一些画具,主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他眨了眨眼,正犹豫是否该失礼地推开门去看看那些东西的归属,身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梦呓一般轻而又轻地惶惑道:“江声……?”
转过身,猝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深墨色,盛着陈酒与琥珀般层叠的光,不知为何蒙了雾气,茫然又讶异地望向他。
“哦,我——”
“你——”
偶像剧般俗套的场景,久别重逢,开口的第一句话总要撞在一起。江声点点头,礼貌地等着他先开口,视线下意识打量一圈,勾勒过他的每寸轮廓——回信里说的果然不是实话,否则怎么不过区区两个月,就愈发清瘦苍白了。
“你……”陈里予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问题太多,不知该先问哪一个,“怎么来了……”
“放寒假了,就来看看你。”说什么话都显得多余,就像他明知道陈里予想抱抱他,却谁也不会开口——他这才注意到刚才掉落的东西是盛着画笔的折叠桶,粗细不一的画笔裹着水痕,狼狈地散了一地,笔的主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