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老刘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报名表放在陈里予面前,“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截止了,还想有空再做做你的思想工作,没想到自己就来了——家里人同意了吗?”
陈里予其实挺不太清他在说什么,昨晚一夜未眠,浑浑噩噩得厉害,填表格的手都有些发抖——对他这样自幼画画的人来说,手抖实在是罕见的狼狈情形——只下意识“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江声母亲愿意资助他去国外继续学美术,上万的学费也毫不犹豫,只是有些担心他一个高中生孤身远渡重洋会不会受苦,又苦口婆心地劝他也不必跑这么远,在省内读一所寄宿学校也足够了,周末还能来家里吃饭……不得不说,江声一家实在是很好的人,直到现在都不曾因为他们越线的关系责怪他一句,甚至有些愧对于他似的,连早餐都多给他煎了个鸡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该再给这样善良的家庭添麻烦,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填报名表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是陈瑾瑜。
过去的两个月像一场甜梦,好梦初醒,一切痕迹便不复存在了。
报名表要他填个人经历,他便随手填了几个还记得的奖项,越写越觉得荒谬,鬼使神差地想大概也不会有人把六七岁得过的奖写进简历里。索性报名只看学校推荐,等到了对方学校又有新一轮筛选,与获奖多少无关。
项目书里写明了对方学校的地位和优势,还有入选之后能凭借成绩考上怎样优秀的大学,师资与背景又如何雄厚……光芒耀眼,好像已经替他铺出一条步往光辉的锦绣道路。
可他看着那些字句,却只觉得字字钻心。
不负师恩也不负天赋,大约也算得上一条明路了——只是他一想到路上无人相伴,他又要回到冰冷而踽踽独行的境地里,便实在高兴不起来,以至于填完表格的时候老刘都察觉他不对劲,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摇了摇头,强扯出个笑来,大概比哭还难看。
“那就好,”班主任小心地收起报名表,和蔼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但上天始终不负有心人,老天爷既然赏了饭吃,总有好起来的一天,这也算是个机会,熬过去就是前程似锦,往前走吧,小伙子。”
上一次他失足落水,被养父母安排来到这所学校,这位格子衬衫也藏不住啤酒肚、腰上钥匙串叮当响的中年男人也是这么安慰他,鸡汤似的说了一通,毫无共情之处,倒是莫名其妙地让他好受了些。陈里予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等等,还有个事儿——出发时间分两批,明天凌晨或者后天晚上,你得选一个。那边和咱们这儿有时差,只能晚上出发了。”
陈里予愣了愣,似乎花了几秒来消化这个问题,然后垂下视线,毫不犹豫道:“明天凌晨。”
——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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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似锦,似乎是十分合宜且美好的祝愿。
但前程似不似锦他无所谓,眼下他心里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与江声交代罢了。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他过得很煎熬,不想面对江声却也不得不朝夕相处——原本就不是多理智的人,也不擅长说谎,还要佯装作全然无事的模样,思考独自收拾行李离开又不招致疑心的办法。
不是没想过坦白告诉对方他要出国学习,如果是为了他的前途,江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以这个人的性格,分隔两地之后大概会花更多心思在他身上,愈发耽误正常生活……还是决绝些吧,永绝后患。
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来。他甚至为此学习了网上情侣吵架的短视频,试图领会其中引发矛盾导致摔门而去的精髓——精髓没体会到,倒是记下了不少台词,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许也能运用一二。
他其实想象不出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和相处模式,究竟要遇上多大的矛盾才会撕破脸皮吵得不可开交,只是直觉觉得,或许只有真的吵架闹翻,江声才会愿意放下他们的关系,出于尊重或是安抚地,暂时远离他。
……等到以后他知道真相的那天,也能少些歉疚和遗憾吧,毕竟吵吵闹闹因自己而起,倘若能把一切纠葛归结于一场情侣吵架的闹剧,幼稚又冲动地不欢而散,无理取闹或是别的什么——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他们的未来……他不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人远走他乡,无人陪伴也无人引导,就会自然而然地痊愈,正常到不影响对方的生活。比起心怀期待,他向来是宁可选择毫无期望也毫无指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