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裴惜惜被问得一塌糊涂。
谁出任务还读书?
她又不是吕蒙,手不释卷。
颜今歌静静地望着裴惜惜,没有指责,没有数落。
在颜今歌平静的视线下,裴惜惜反生出愧疚,是不是她真的不够努力?
她低头,乖巧,自省。
颜今歌心内好笑,却绷住脸色,严厉地开口,“你拥有慈悲心,我很欢喜,但拥有慈悲心的前提,是你足够强。不然,你只会因你的慈悲心死去。”
“我不是在说笑。”
裴惜惜明白了,她师父是因她救人而造成丹田有伤这事,而借着由头发作她。
难怪之前她说她师父为何那般冷静,没有丝毫片语,原来是在等着她。
她低头,诚恳地开口:“师父,是我因为有木源气,知道我不会有事,才会这么做。我心底有数。”
“心底有数?”颜今歌望着裴惜惜,就像看到一个三岁小儿叫嚷着“我长大了,我能自己承担自己做事的后果”一样好笑。
三岁小孩的见识就那般多,自以为能承担,殊不知很多事都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他手一翻,持着一根教鞭,道:“伸出手来。”
裴惜惜张手,道:“师父,你不是说,你不兴体罚?”
颜今歌道:“我没说过。”
他“啪”地抽了一下,道:“这一鞭,是打你见识浅薄,胆大妄为。”
顿时,裴惜惜嫩白的掌心出现一道红痕,鲜艳夺目。
裴惜惜疼得倒抽一口气,不忿地嚷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就看着那些人被大水冲走?”
颜今歌道:“我没说你救人行为有错,而是你得有相应的实力。你学道才几年,行事就这般莽撞?”
“你说你有数,有木源气在,你丹田之伤能愈合,不会留下后遗症,你焉知木源气不会耗之一空?若你仗着木源气而肆意妄为,不将伤当回事,若木源气耗尽,你伤重不能治,又当如何?”
“无论何时,不得将自身安危依托于外物之上。”
颜今歌明白了,颜今歌气的不是她救人,而是气她为救人不顾后果,以及嫌弃她底蕴浅薄,手段太少,将自己弄成伤重下场。
颜今歌又抽了一鞭,道:“这一鞭,打你顶嘴,你可认罚?”
“认罚。”裴惜惜可怜兮兮地开口。
“若你巧思多变,该知洪水当前,你该做的是引流,而非拦截,你取出法器让凡人乘坐其中,远比让凡人自个儿潜逃更好,但你哪个都没想到,而是选择了最笨的那个方法,你说你该不该打?”
“该打。”裴惜惜被颜今歌这般一说,也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满脑子只有让凡人逃,自己阻挡这个办法,蠢得死。
当时还觉得自己英勇坏了,谁见了不夸她一句?但此刻回想,裴惜惜只觉得羞愧无比。
或许多年后,有小朋友听到这个故事,还会不解地问,“那这仙人为什么不用法器,她好笨哦。”
这么一想,只想社死。
啊,她师父,总是对的。
裴惜惜愈发乖巧。
颜今歌收起教鞭,取出膏药给裴惜惜掌心上药,问:“明珍,怪不怪师父打你?”
裴惜惜猛摇头,“师父,你打得好,是我自大了。”
“若我足够强,我完全可以将洪水反打回去,若我足够机敏,也能完美解决那群凡人,但我两者都不沾,用了最笨的方法,还不听劝,该打。”
“嗯。”颜今歌揉化药膏,药膏渗入裴惜惜掌心,红肿的掌心消退,裴惜惜掌心又变得嫩滑白皙。他收回手,道:“多读点书,增强综合实力,师父总不会害你。”
“我知道了,师父。”裴惜惜软软地应道。
“过来,药浴。”颜今歌起身,推开旁边小房子,道,“你丹田内的伤,不能老是消耗你体内木源气。”
“是。”裴惜惜走了进去。
“等药水全吸收后,再出来。”颜今歌反手关门。
裴惜惜收回目光,落到房间中央的浴桶上。
浴桶是由白玉炼制而成,桶壁刻着莲花图案,莲叶莲蕊,栩栩如生。浴桶之中,盛着褐色药水,药水是黑色的,翻涌沸腾,汩.汩冒着气泡,上边还蒸腾着药蒸汽。
她手往里一探,药水沸腾,温度却凉凉的,像是夏夜山间习习凉风,舒爽,不寒。
药性顺着指尖往体内钻,似万针攒动,扎得人皮肉筋脉闷闷地疼。
裴惜惜脱下外衣跳了进去,瞬间好似被无数长针三百六十度方向贯穿身体,没法躲避,疼痛细细密密。
裴惜惜倒吸一口气。
药浴的疼和炼体的疼,不是一种痛法,炼体是那种割肉似的疼,疼过头了,就钝钝地麻木,若变态一点,疼到极致还会感觉到痛快;但药浴的疼,是被蚂蚁啮咬虫子钻心似的疼,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存在感极强,没法解脱。
裴惜惜时不时低头看药浴,恨不得下一秒药水就变成清水。
太难熬了,比她在齐云山脉时进行的药浴要难熬不知多少倍。
她师父肯定是故意的,让她长教训。
她真的记住教训了,绝对绝对不会忘记。
她瘫在桶壁上,仿若升天。
等药水清澈,裴惜惜迫不及待的从浴桶里爬出,暂时她对浴桶产生ptsd,不想再见到它。
她穿好宗服,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
颜今歌坐在窗口安静地看书。
这一幕,裴惜惜之前看过无数次,除了感慨她师父真爱看书外,从没有过其他想法,此时此刻,她却想,难怪她师父能进阶渡劫,这般爱看书,他不渡劫谁渡劫?
她走到颜今歌身边坐下,仰头望向颜今歌。
颜今歌半边侧脸对着她,善根挺拔,线条弧度精致完美,从裴惜惜这个死亡角度瞧去,颜今歌下颔骨依旧绝美。
墨发垂及他腰际,宽大的衣袍随手而动,一举一动尽显风雅。
他将书籍放到身前矮几,偏头望向裴惜惜,道:“手。”
窗外红梅盛放,似火似霞,却不及他那双眸子清亮;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分不清是梅香还是他衣袍沾染的墨香。
裴惜惜暗暗深吸一口,将手落到颜今歌膝上。
颜今歌半垂着眸,从裴惜惜这个角度瞧去,竟觉得颜今歌神情有几分温柔,连他右眼角那颗红痣,都像是春天的桃花,无限美好。
裴惜惜心一动,又想起水临城内,被他相救时的心情,眸光微微柔和。
颜今歌收回手,道:“药浴再泡二十天,丹田便能开始自愈。”
裴惜惜柔和似水的眸光迅速散去,迅速浮上惊恐,“还要再泡二十次药浴?”
颜今歌失笑,“作甚做出这般模样?又不是没泡过药浴。”
裴惜惜皱眉苦脸,以前的药浴,没那么难熬啊。
她默默做好心理准备,捧着脸问:“师父,这次任务,我找到以后要走的道了。”
颜今歌意外,眉头微挑,问:“走什么道?”
“还没确定。”裴惜惜开口,“师父,你说,我是成为幻修,还是成为法修?”
“选定了?”颜今歌问。
裴惜惜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之前以为我门门精通,门门有天赋呢,但是我见到真正有天赋的阵法大家,才知道自己在阵、器、符、咒等技艺上,天赋平平。”
就是相较普通人算是优秀,但距离天赋者差个十万八千里,这是她怎么努力也没法超越的鸿沟。
“我琢磨着,我善构天魔幻境,于幻道上算是有天赋;又灵根无属性,可修习任何术法,就这两道上,能成为天赋者,我不想日后‘泯然众人’,就想走我最有天赋的。”
颜今歌摸摸她的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赋都不错。”
裴惜惜笑了一下,没有就此翘起尾巴。
仅仅不错罢了。
“你的思路是对的,修士最怕的,是认不清自己,认清自己,便走在了正确的道上。”颜今歌收回手,道,“我不能给你答案,这要你自己去寻找。因为这是你的道,要问问你的心,它想怎么走。”
颜今歌起身,从书房又取出一大叠书籍,“这些书籍都讲的是有关寻道的事,你拿回去看。”
这次裴惜惜没有抗拒,而是欣然接下。
颜今歌又递给裴惜惜一个玉瓷花盆,与瓷花盆里只有土,没有生长植物,“这是随身药园,你体内木源气要补充木气,你去小丹峰换些灵植种子,种在随身药园里。”
“好。”裴惜惜接过,认主。
次日,裴惜惜先去炼体峰炼体,又去上小器峰上课,上完课后去小丹峰找同学换灵种,下午去保剑锋跟练气弟子挥剑五千次。
晚上回宗,看书。
忙忙碌碌三月过去,裴惜惜随身药园里的灵草已经成熟,她将灵草卖给宗门,又换成更高阶的种子。
种子越高阶,能补充的木源气越多,不过小丹峰的同学手中都是一二阶种子,要换三阶种子以上的种子,得去奇珍阁,用贡献点换。
之前水临郡的任务已经结算下来,因发现魔族,并及时通知宗门有功,这次奖励并不少,裴惜惜分到了两万贡献点,以及一个五阶材料兑换额。
两万贡献点不算大头,五阶材料兑换额才是,五阶材料任选其一,相当于隐形获得贡献点五万到八万。
裴惜惜将这个名额,与珍惜材料名额一并攒着,准备等她炼制本命法宝时再换。
换完种子,裴惜惜又去弟子办事处领取弟子份额。
以往取月例,都是用身份玉牌在月例台上刷下弟子玉牌,验证成功后月例便会自动出现,但这次裴惜惜走到前台,没看到月例台。正疑惑间,负责前台的管事上前道:“这位师妹,月例台阵法破损,请进房间领取月例。”
裴惜惜跟在管事后边,问:“什么时候能够修好?”
自动取款,比人工服务更香。
掌事笑呵呵地道:“下月,下月。”
掌事带裴惜惜进入一个大房间,大房间内又有十间小房间,小房间前都有修士排着队,每次进出一人。
裴惜惜看了会,站在其中一个看起来偏短的队伍后边排队。
队伍前行地很快,裴惜惜只等了十几分钟,便轮到她了。
见前边那个弟子拿着月例从里边走出,她推门进去。
房间内,除了小型月例台前的办事弟子,还有两名穿着宗服的青年男修坐在门边,裴惜惜看不出他们修为,猜测他们不是金丹就是元婴。
因为化神以上修士,不会亲自来取月例,收徒的便由徒弟代取,没收徒的由办事处的弟子送上山头。
裴惜惜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走到月例台前,将弟子玉牌递过去。
办事弟子接过,放到桌前感应石上,片刻,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袋出现在桌上。
裴惜惜转移储物袋里的物资,又拿回弟子玉牌,转身准备离开,办事弟子喊住裴惜惜,道:“这位师叔,这是净浊丹,是宗门发给弟子的福利。不过为了确保用在弟子身上,净浊丹只能在此处服用。”
裴惜惜脑子冒出三个问号。
这特么太像杀人灭口前奏了。
她猛地往外冲。
守在门口的两名弟子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按住裴惜惜肩膀。
其中一人掌心垂下一块黑色的石牌,“掌刑峰办事,请不要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