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沿边,陈倏落座。
老太太闭着双眼,睡得安静而慈祥,虽然面有病色,却始终安详。
“太奶奶,我明日便走了。”陈倏轻声道,“见明那边不太好,我要尽快去一趟,可能来不及赶回来见你了,可是长允舍不得您,怎么办?”
陈倏已经很少在人前红过眼眶,但当下,只有太奶奶在,陈倏泪下。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同我说,到太奶奶身边来……”陈倏哽咽,再后来,似是再多一句都说不出。但见太奶奶的手放在锦被外,二月天里,怕她着凉,陈倏伸手握住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放回被里,却忽然觉得太奶奶的手也握住了他。
陈倏抬眸,见太奶奶朝他笑了笑。
陈倏也跟着嘴角微微扬了扬。
这一刻,似是不用太多旁的话,仿佛回到了当初,太奶奶朝他温声道,来太奶奶身边的时候……
当太奶奶握住他的手缓缓松开,眼眸慢慢阖上,陈倏整个人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忽得悲从中来,佟媪听到声音,从外阁间连忙入内,却见陈倏在屋中哭出了声。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予他最多温暖的太奶奶,走了……
棠钰在苑中见到他的时候,他眼眶还红着。
“长允?”棠钰看他。
他上前拥她,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太奶奶走了……我没有太奶奶了……”
“我没有太奶奶了……”
棠钰的心似揪起,又似被针尖一针针得扎在心口上。
“阿钰,我没有太奶奶了……”他抱紧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似是将她揉进心底。
……
晚些时候,小米来了棠钰身侧,轻声道,“小世子睡了,黎妈在照看着。”
棠钰点头。
太奶奶去了,府中都在忙着太奶奶的事。
袁柳有身孕在,又哭得有些厉害,方才动了胎气,已经叫了大夫,必须卧床歇着。建平侯与侯夫人又不在府中。
太奶奶的身后事,府中总要有人做主。
棠钰在照看。
佟媪也哭昏过去两回,棠钰宽慰道,“佟媪,交给我。”
府中没有旁人,棠钰只能接下来。
她是敬平侯夫人。
敬平侯府与建平侯府交好,老夫人的丧失是可以棠钰来操办。
整个一晚上,府中大大小小的是事情都来找棠钰,棠钰对敬平侯府其实不熟,但棠钰在敬平侯府就在主持中馈,早前在宫中也诸事都能打理,虽然没有办过丧事,但事情涌一处来的时候,棠钰是最沉稳的一个,能逐一看着,也能让阖府稳住不慌。
建平侯上下都知晓来寻敬平侯夫人照看。
府中慢慢挂起白事,也布好灵堂。
诸事在棠钰的照看下,慢慢从慌乱无需到妥帖。
盛连旭和陈倏则在陪着老太太最后一程。
这一整夜,建平侯府无眠。
阖府披麻戴孝,盛连旭和陈倏跪在灵堂中,丰州府的官吏和家眷陆续来了府中。
老夫人病倒有些时候,其实不算突然,消息从建平侯府传出来,不少丰州府的官吏都赶在夜里来凭悼。
老夫人守了一辈子的丰州府,不少官吏都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
灵堂中,皆是哭声,舍不得老夫人,也人人都上前,朝盛连旭道,“请世子节哀。”
盛连旭红着眼,躬身还礼,咬着唇说不出旁的话来。
……
临到夜深,第一批凭悼的人陆续离开,陈倏才朝盛连旭道,“去看看袁柳吧,这里有我。”
盛连旭颔首。
陈倏守在灵堂中,晚些,才见棠钰入内。
棠钰上前,见他眼窝深陷,伸手擦了擦他眼角,将水递给他,“喝口水。”
陈倏接过。
盛连旭不在,他替他跪孝席。
周遭没有旁人,陈倏看她,“辛苦你了。”
棠钰轻声道,“能替太奶奶做的不多,做一件是一件……”
陈倏眼眶再度红了红,“阿钰……”
棠钰伸手绾了绾他耳发,“长允,有你陪着,太奶奶是安心的。”
陈倏鼻尖微红。
棠钰掀起裙摆,在一侧同他一道跪在孝子席上,“长允,我陪你。”
陈倏握住她的手,喉间哽咽,再没说旁的话。
……
守到天明,盛连旭来换。
陈倏要动身去态州了,在太奶奶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太奶奶,长允走了。”
盛连旭送他到侯府门口,“长允,一路保重。”
陈倏同他兄弟相拥,“我会把见明平安带回来的。”
盛连旭颔首。
马车已经在侯府门口停留,王威和随行一路护送,这一路并不需要人操心。
临到分别,棠钰抱了小初六上前。
太奶奶丧事,棠钰和小初六都穿了丧服,陈倏不在,棠钰和小初六替他在太奶奶跟前尽孝。
“爹爹。”
陈倏抱他的时候,小初六伸手搂着陈倏脖子。
陈倏蹭了蹭他的脸,温声道,“爹爹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你要照顾好娘亲,听娘亲的话。”
小初六并不懂出远门的意思,但同陈倏在一处,小初六有天生的亲近,忙不迭点头。
“小初六,亲亲爹爹。”陈倏舍不得他。
小初六最喜欢亲爹爹了,连忙照做,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陈倏这才放下他,黎妈上前牵了小初六到一侧。
近处,只剩了棠钰和陈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