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是舅母,但却从未以舅母的身份出现过,棠钰是想借梳头的环节,给舅母心中留一道暖意。
杨氏其实心中都知晓,但给新娘子梳头的环节,寓意舒心如意,是想请家中有福报的长辈给待出嫁得女儿梳头,赠予祝福,所以替新娘子梳头的女眷长辈大都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
但棠钰并未在意。
杨氏心中感激。
但她今日私下寻喜娘问过,喜娘是说着环节可以拿掉,所以杨氏才会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来。
杨氏看了看棠钰,继续道,“钰儿,你和长允的好意,舅母心领了,舅母也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成亲不是小事,一生就一次,诸事都需讨吉兆。舅母也想替你做些事,但舅母不算福寿双全的人,舅母也有舅母的心意,你们的好意,舅母会永远记得。明日的梳头,舅母真的不能去了,但你若是不嫌弃,舅母明晨起会一直陪着你,不必紧张。”
棠钰原本还想着还怎么同舅母说起,但见杨氏眼中的诚恳,忽得,这些话又掩在喉间。
舅舅和舅母并未成亲,所以对舅母来说,成亲是一件最值得羡慕的事,所以才会诸多避讳。忽然间,棠钰有些明白舅母的心思,有些坚持,与对方来说有时其实并不妥当。
棠钰坦然接受,“听舅母的。”
杨氏如释重负。
棠钰莞尔。
杨氏眸间氤氲,“钰儿,我没有女儿,但从此往后,你就是我女儿。”
杨氏上前拥她,棠钰鼻尖也跟着微微红了红,“舅母,会好起来的。”
杨氏颔首,“新婚燕尔。”
……
送走杨氏,棠钰其实想了想,要不要去祖母屋中看看祖母,但棠钰知晓祖母不来有祖母的道理。
她出嫁,最舍不得她的人是祖母。
眼下,祖母许是还在屋中抹眼泪。
明日是她成亲的日子,祖母不想她今日担心,所以早早就歇下,但其实祖母一定没睡……
棠钰想了想,还是起身。
但刚推开屋门,见苑中陈磊在,棠钰诧异,稍许,又见到祖母屋中的灯是亮着的,也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棠钰诧异。
陈磊上前,“棠……”
原本的棠钰姑娘几个字,眼下已经开始改口,“夫人,侯爷在陪老夫人说话,让属下在这里守着,怕夫人过去,侯爷是说,夫人早些睡,他陪着老夫人说说话。日后成亲了,老夫人还同侯爷和夫人在一处,并无变化,侯爷说他同老夫人多聊些时候就好,等老夫人歇下他就走,让夫人宽心,他在就好,夫人今日累了,先歇着吧。”
棠钰又看向苑中主屋处,温声道,“好,我知道了。”
陈磊拱手。
棠钰重新回了东暖阁中。
榻上,棠钰辗转反侧,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祖母处有陈倏在,她是没什么好担心的,祖母原本就喜欢陈倏,陈倏一直都很懂怎么哄祖母开心,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是让她宽心的,祖母听完也会宽心。
他处处周全,今晚也是。
她会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只淡淡在驿馆外阁间扫了一眼,听到他清淡的声音。
再后来,是在归鸿镇的客栈里,他穿着宽松的外袍,语气淡淡,抱着糖糖离开
回到淼城时,她开门见到他,他也眼中惊讶,是你?
陪在祖母身边时,他温和尔雅,也会同她说上一两句话。刘青峰来淼城时,他撑伞走在雨中,给她打伞,说祖母在等,也请刘青峰一道去家中喝茶。
她在布庄遇到意外时,跌跌撞撞扑入他怀中,他替她挡了一道刀口子,她替他在马车上包扎伤口。
他让她先带祖母去桃城治眼睛,他稍后就来,她拎着桂花酒站在屋檐下时,又是他撑伞走近她,也会在马车疾驰揽住她的时候,同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背地里总是对糖糖说,他是爹,她是娘亲,他们也一起照顾糖糖。
去愗城的路上,瓢泼大雨,他同她毫无默契得在农户屋外上演苦情桥段,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她确认他就是陈倏,他也坦诚说喜欢她。
她同他去见太奶奶,在太奶奶家中的几日,他们似夫妻一般,会一道陪太奶奶说话,煮茶,打马吊,还会同陆冕诚一道,排皮影戏逗太奶奶开心。
他们相拥而眠过,有莫名心动的一刻,有心心相惜,也有尴尬窘迫的时候。
他偷偷亲了她,会倒头就睡,会不情愿喝药,会在太奶奶跟前撒娇,会对陆冕诚照顾,与她而言,见到的都是一个不一样的陈倏,也是一个愈发同她亲近的陈倏。
离开太奶奶家中回桃城不久,两人又去了币州城见舅母和茂之。
在币州城,他是有担当,诸事周全的陈倏,若不是陈倏,舅母和茂之许是不会再见到茂之的外祖母,舅母和茂之也不会同他们一处回桃城。
等到桃城,祖母的眼睛看得清了,她也才知晓陈倏眼睛曾失明过……
她同陈倏越加亲近在一处。
也终于,他们就要成亲了。
棠钰想起这一路,忽然觉得时光如梭,恍然若梦。
明日起,他们就是夫妻了。
棠钰微微阖眸。
翌日醒来,喜娘们已经在苑中等候。
在宫中,棠钰习惯了早起,这个习惯一直没怎么变过,等到回淼城照顾祖母的时候,棠钰晨间也都起得早。
棠钰今日不必像旁的新娘子一样,寅时四刻就要醒,时间相对要宽裕的多。
东暖阁内就耳房,喜娘们簇拥着她去耳房内沐浴。
她其实并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喜娘在,但今日是大婚,诸事都有喜娘代劳,是为了沾福气。
喜娘都是挑的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本身相貌和福泽都兼具的人。
大婚当日,喜娘来服侍新娘子,便是将这些福气和喜气都穿给新娘子,让新娘子日后家中也福运双全,这就是为何好的喜娘抢手的缘故。
今日,棠钰苑中足足来了七八个喜娘,棠钰都有些懵住。
有些是早前见过的,有些是不曾见过的,但喜娘越多,喜气越足。
沐浴出来,喜娘们又簇拥着棠钰更衣。
喜袍,棠钰已经试过两次了,这次是正式穿,繁琐的流程比试穿的时候要冗长得多,也要穿戴得正式得多。喜娘中有给她牵衣角的,有顺裙摆的,有束腰的,有整理衣领的,忙乱中又尽然有序,让棠钰忽然觉得,成亲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了。
昨日喜娘就说过,上妆之前,喜袍先穿到中衣处,等妆成后,等待迎亲,才会将喜袍完全穿戴上,免得褶皱,或是中途刮伤。
新娘妆也是早前试好的,喜娘们轻车熟路。
新娘子原本就生得好看,新娘妆很好画,底子好,需要修饰得少,但要镇得住喜袍的端庄艳丽,新娘妆也需秾绸艳丽,这应当是新娘子一生中最好看的一次。
棠钰看着,也听着喜娘们忙碌着,诸事依照要求来,不添乱,譬如上妆时,睁眼,闭眼,侧头,仰首,低头,棠钰都配合着,妆画得也很快。再等喜袍悉数穿戴好,做最后妆容的修饰时,棠钰听到阁中的喜娘们好些都在私下感叹,这新娘子好好看,她脸色微红。
时间是充足的,所以诸事都很顺利,没有仓促。
老太太远远在东暖阁门口看了棠钰一眼,云鬓花颜,皓齿蛾眉,唇若涂脂,羽睫下一双清波流盼,明艳动人,好看到了骨子里。老太太不敢上前,怕惹她哭,哭花了新娘妆,耽误了时辰。
棠钰还是觉察,祖母在窗口处,只是等她转头时,窗口处已经没人了。
祖母是怕惹她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