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久未回京的安王爷沉默立在阶下。
皇帝匆忙而来,含笑上前搭住他手臂,“四哥,你难得回来,这回多住些日子,又可与朕把酒言欢,联床夜话。”
安王说“臣不敢”,皇帝笑道,“四哥与朕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这些俗礼,南边的海贸刚开没几年,四哥为朕看顾着东海,诸多辛劳,朕心里都知道,常常感怀。”
皇帝又道,“当初咱们兄弟几个,感情最是好,母后在生时,还常常提起四哥……”
安王点点头,稍退一步,避开了皇帝的那只手。
“皇上,今日微臣听说了一件事,悬在心头,沉重不堪,微臣想问皇上一件事,念在素日情分,若皇上能与解答,微臣不胜感激。”
皇帝脸色微变,他知道是什么事。灵武堂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内宦早就向他回禀过了,他适才就是吩咐人去将翊王妃的尸体从里迁出来另寻他处安置。
他本该亲自去,那些奴才怎么配沾染她的棺?怎么配瞧她的容颜?
可他知道安王会来,会来找他要一个答案。
“你说。”他的神色也冷下去,唇边带着笑,似嘲弄,转步坐回龙椅,褪去兄弟情深的画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九弟是怎么死的?”
“九弟媳是怎么死的?”
“微臣的母妃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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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皇帝坐在案后, 手掌撑着额角,沉默片刻。
安王心中早有答案,他此次不远千里奔赴回来, 不过是为证实真相罢了。
他一步步靠近玉阶,两手撑在案上, 立在皇帝对面,“为什么?”
他凝眉道:“皇上, 到底为什么?阿棠不会挡您的路, 他对您那般忠心,元宁十二年, 咸阳宫走水,阿棠本已逃了出来, 知道您还在在里头, 他顾不上自个儿安危又重新冲进去, 说要救他的五哥。元宁十九年,先帝下诏立储, 中宫无子,推选皇三子慕容骁的人远比推选您的多, 为助您拉拢更多的力量, 我们替您如何奔走经营, 想必您也全都忘了。我和璧君的婚事, 为您拉拢了多少力量, 您知不知道, 迎娶了北边络善部汗女的我, 为您失去的是什么?”
上首默而不言,大殿中空空回荡着安王一个人的声音。
“你知道的。”他撑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恼恨, “你明知道,但你不在乎,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是不了解你,但我相信我们之间那份默契和感情至少是存在过的。你不许阿棠跟我一块儿走,我知道你害怕,你防备,确实,一路走来你吃过太多亏被太多人背叛算计过,你这个皇位来得不易,你在意得多想得多些,我能体会。你把阿棠放在身边,不许他就藩,说舍不得他远去,且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把禁卫交在他手里你才放心。你还说要留母妃在宫中颐养天年,你会把她当成亲娘一般供奉孝敬,以全我们兄弟之情。难道我看不出,你是怕我起意,怕我反?你害怕我手里的水军,更怕我跟络善部联合起来包抄你的都城,所以你需要用阿棠和母妃的性命来牵制我。”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楚,和深深的悔疚。
“阿棠不是我,皇上,阿棠比我们单纯得多,他与你从小一块儿在咸阳宫长大,你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耍,他对你的感情甚至比对我来得更深。他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回京奔丧时,看见你憔悴痛楚的样子,我相信了这是一场意外。”
“皇上,阿棠死后,你梦到过他吗?他死不瞑目,被自己最敬重最钦佩的兄长亲手杀死,你说他会甘心吗?梦到他时你怕不怕,你心里慌不慌?他不是别人,他是和你一样流着天家的血,跟你一同长大无数次救过你的命的九弟啊!”
说到这里,安王已经泪流满面,他拂掉桌案上那堆叠的奏疏,倾身向前一把攥住皇帝的衣襟。
龙纹刺绣闪着金芒,瞧来是那般刺眼。
皇帝任由他提着自己的领子,张开唇,笑开来,“四哥,若这个位置是你坐,你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